京城里,薄暮的夕陽余暉淡淡地鋪灑在那顏色鮮艷的樓閣飛檐之上,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茶樓,酒館,當(dāng)鋪,作坊,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街道向東西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皇城腳下。
康朝,一個擁有五百年的龐大王朝,皇城內(nèi)宮殿金頂、厚重的紅門,使人油然而生莊重之感,恢宏大氣,波瀾壯闊,紫宸殿內(nèi)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金漆雕龍寶座上,坐著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下面跪著位身著淺綠色挑絲雙窠云雁宮裝女子,頭發(fā)散亂,形容狼狽,后面跪著三個著天水碧絲繡宮裝的小宮女。
寶座上的皇帝終是忍不住開口道:“德妃,你可還有什么話想說?”
“臣妾,臣妾無話可說,只愿禍不及家人,念在臣妾賠了皇上這么多年,讓臣妾有個體面的了斷。”綠色挑絲雙窠云雁宮裝女子眼中一片死寂,毫無半點波瀾,開口便是求死。
聞言,寶座上的皇上反而更加生氣,砸碎了手中的杯子。
“好,好的很,朕便遂了你的愿,來人,將德妃拉下去,賜毒酒,琴嫣殿內(nèi)所有侍候的宮人拖下去杖斃。”
“臣妾謝過皇上。”說著女子對著上首的皇上行了個跪拜大禮,不等人拉,便退出宮殿。
而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女子身后的三個宮人里,一個小丫鬟猛地抬起頭,看向?qū)氉系幕实?,剛要開口說什么,便被侍衛(wèi)堵住嘴,大力的拉下去。
此刻被侍衛(wèi)拖著的雪柳只覺得委屈,嘴里不斷地發(fā)出嗚嗚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臉上滑落,嘴里似乎想說這什么,可根本沒人理會她,兩名侍衛(wèi)無情的將她拖到行刑處。
這宮女乃是德妃身邊的三等宮女雪柳,若說這雪柳也確實是冤枉。
雪柳本不是這宮女的本名,是進(jìn)了宮后,管事嬤嬤給她改的,她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郁曼曼,郁曼曼的名字是她母親取的,娶自于“桃臉曼長橫綠水,玉肌香膩透紅紗。”不像村里都給家里的姑娘起名叫什么花啊草的,可名字好聽沒用,得命好。
郁曼曼的父母相識起源于一個十分老土的故事,郁曼曼的父親郁從文是他們郁家村里唯一名秀才,但家境平寒,家有一老母,身患重病,母親方家世代經(jīng)營一間藥鋪,方氏在外祖的熏陶下,不光識字還懂得許多醫(yī)理,這日,家里一貧如洗郁從文為救治病重的母親,想在方家藥店里賒藥,方氏正好在店鋪幫忙,見郁從文說的感天動地,被郁從文孝心感動了,一來二去,才子與佳人,花前月下。
方家見郁從文為人老實敦厚又孝順,加有功名在身,忽略了郁家的貧窮,方老爺也就同意了將小女兒許給郁從文。
方氏嫁給郁從文后,面對家徒四壁的郁家,也不嫌棄,平日里方氏打理家務(wù)閑暇之際,會調(diào)配一些自制的香膏、口脂送到脂粉鋪子售賣,換來的錢供郁從文讀書,夫妻倆日子過得平靜安寧,即便二人只育有郁曼曼一女,郁從文也從未因此怨懟過方氏,乖巧懂事的郁曼曼打小就跟著幫母親學(xué)著做些妝粉,胭脂,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
可人說仗義半從屠狗輩,負(fù)心都是讀書人,這句話是真真的應(yīng)驗在郁從文身上。
郁曼曼十二歲那年,郁從文進(jìn)京趕考,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迷上了青樓里一名花魁,為著那花魁也算是灑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兩,最后連花魁的手指甲都沒碰過,最終落了榜不說,還學(xué)會了賭博,就連家里那微薄的田產(chǎn)地契,也一并抵了賭債,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方氏得知此時后,郁結(jié)攻心,當(dāng)場吐血身亡。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郁曼曼剛將母親安葬好,還未找到落腳之地,又來了一撥人拿著身契告訴郁曼曼,她的好父親竟二十兩將她賣了。
水路行至京城,一路上郁曼曼幾次想逃未果,到了京城,郁曼曼才知道自己被她那個好父親賣給了官牙,好在她那個父親還算有良心,沒有將她賣到那種腌臜地方,閉了閉眼睛,也不再掙扎,隨著官牙進(jìn)宮。
連番遭受打擊的郁曼曼并未因此意志消沉,一個月的宮規(guī)禮儀學(xué)完后,管事嬤嬤見她知書達(dá)禮,將郁曼曼分到琴嫣殿做個灑掃丫鬟,這琴嫣殿乃是宮里德妃所住,同批次的小丫鬟都羨慕郁曼曼能分到這樣一位高位分的主子,只是在郁曼曼看來,這未必是一件好事,琴嫣殿里德妃位高權(quán)重,必定難伺候,再加上能爬上那高位的人,貼身侍候的都是信任之人,哪里有她們這些新來的出頭之日。
不過這些對于曼曼來說都不是她要考慮的事情,學(xué)宮規(guī)的時候,郁曼曼知道她們這些宮女將來的出路只有兩條,一是得主子信任,留在主子身邊,將來在宮里當(dāng)個管事嬤嬤,二是做個小宮女,到了二十五歲,求宮里的貴人們放自己出宮。
做好差事,不在宮里犯錯,這就是郁曼曼的最大人生目標(biāo),盼著自己在宮里平平安安,攢夠了銀兩,到了二十五歲的時候,求著德妃放自己出宮,自己出去立個女戶,開個脂粉鋪子,養(yǎng)活自己。
因著性格樂觀,郁曼曼進(jìn)宮之前時長幫母親送胭脂香膏到售賣鋪子里,是以說話又討喜,時常會自制一些香膏口脂送給琴嫣殿的姐姐們,再加上郁曼曼學(xué)什么東西都快,人又勤快,琴嫣殿的幾位份位高的宮女也時常照顧她,日子也算過的順風(fēng)順?biāo)?p> 二十歲這一年,郁曼曼趁著休息空閑躲在屋子里數(shù)著自己匣子里的錢,八年下來,郁曼曼攢了一百兩銀子,捧著這些銀子,郁曼曼只覺得心中歡喜,看來她出宮開個鋪子的銀子是有了,如今只要年齡一到,去求德妃放她出宮,收好錢匣子,小心翼翼放到衣柜里,還不放心的用衣服蓋上。
無意間,德妃娘娘從貼身侍女那里得知,郁曼曼會調(diào)制一些胭脂、香膏,并且經(jīng)常將親手調(diào)制的香膏送給自己身邊的這幾位一等侍女使用。那幾個侍女用過之后,肌膚漸漸變的光滑瑩潤,白皙動人。已經(jīng)容顏不再的德妃頓時起了興趣,便將曼曼詔進(jìn)內(nèi)室詢問配方。
得知這方子是她家祖?zhèn)鞯拿胤?,香膏中除了平日里所用的花瓣、蜂蜜外,還額外添加幾味草藥以及果漿,并且可以根據(jù)不同人的膚質(zhì),調(diào)配不同的配方,當(dāng)真是妙用無窮。
德妃聞言大喜,當(dāng)即便將曼曼提成三等丫鬟,旁的事不用做,跟著一名叫秋杏的二等丫鬟一起調(diào)配妝粉,香膏,胭脂,口脂,月例銀子也從原來的二兩漲到五兩,這讓郁曼曼欣喜若狂。
命運似乎和郁曼曼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剛坐上琴嫣殿三等宮女兩個月,宮里便盛傳這德妃害死了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為此,皇上震怒,命大理寺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在審問與搜宮同時進(jìn)行下,證實了此時確實是德妃所為,面對這一切的指控,德妃也是供認(rèn)不諱。
自古都是主子有罪,奴才遭殃,如今德妃求死,盛怒的皇帝怎還會放過他們這些宮女太監(jiān),索性一同處死。
被拉走的雪柳只覺得腦中渾渾噩噩,身體不受控制的被人拖到一條凳子上,身邊凄厲哭喊聲,求饒聲,聲聲鉆入人的耳膜,只覺得十分刺耳。當(dāng)曼曼被繩索捆綁在凳子上的時候,曼曼才意識到了恐懼,渾身顫栗,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眶里滑落,在凳子下的地面上積了一灘水漬,嘴里想說什么卻也發(fā)不出來,只放聲痛哭著。
“行刑?!弊筮叺男√O(jiān)用那尖細(xì)的聲音高喊了一聲,便聽到了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第一下,便已讓曼曼只覺得她整個背脊的骨頭已經(jīng)碎裂。
三寸寬的板子一下下打在曼曼的身上,痛的郁曼曼只想快點死過去,不一會,整條褲子便被血水染的猩紅,翻開皮肉與衣服粘連在一起,滿院子的血腥味讓人作嘔,嘴里的哭聲越來越小,漸漸的曼曼意識開始渙散,似乎打在身上的板子不那么疼了,她想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渾身一輕,郁曼曼感覺自己置身于空中,睜開眼睛,看見滿院子趴在凳子上的宮人們不發(fā)任何聲音,自己也是渾身是血的趴在凳子上,腰部與臀部已是皮開肉綻,死相極其恐怖,左邊的太監(jiān)上前一一查驗,走到她身體的跟前,她聽到那太監(jiān)對著一旁拿著冊子記錄的人,說了一聲“死了”便走到下一個人身邊。
看來自己是真的死了,那么接下來是不是就有人帶她的靈魂去陰曹地府,那她那些銀子怎么辦,不行,她要拿回來,到了那邊她也要開個胭脂鋪子,不等郁曼曼反應(yīng),一道白光籠罩在自己身上,刺眼的光使她什么都看不見了,她想定是鬼差來帶她走了,此刻她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很快人便沒了知覺,閉眼前,郁曼曼看見五六個穿著奇怪白衣的男子表情猙獰的將自己抬到一個擔(dān)架上,嘴里念叨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詞,“血壓”“心跳”“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