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獸呲咽，子元把劍回身瞪去，心下著惱。
卻見沙嗖葉響，一只大白山貓，從暗林重影里鉆了出來，靠向他們這邊，一對瞳眸青閃澄亮。
阿瑜看到它，咦了一聲，伸手輕摸上去貓的柔軟體毛，它服帖沒有抗拒，她臉上顯驚奇之色。
司馬師看到白山貓右邊后腿上，有一塊血疤，形成一個漩渦樣圖案。
阿瑜臉靠到貓頭邊，嘴里輕輕擬獸聲鳴動，大貓哼唧幾下，咕嚕一串顫音回應。
“它想引我們，去往林道深遠之地，長安路途中點?！?p> 司馬師揮手撥散身邊螢蟲，摟住阿瑜腰往上輕跳，落騎在大貓背上。
白山貓長聲嗚叫，一竄前躍，載著兩人飛速沖幽林西向奔去。
…………………………
過了又大概半個多時辰，貓奔到幾道長流林泉交匯處，停下呼喘歇息。
子元跳下貓背，到那些林泉水邊細瞧，灰清之下深混，并無雜質但毫無反光，是幽海之水。
左邊泉溪上游，有隱隱黃色燈火，在一片竹叢中掩映，大貓向那處走去，揮揮腦袋要子元阿瑜二人跟上。
燈色漸近，木屋草檐形成村落，散落林中一片阡陌。
帶著點腥氣的飄息，傳入司馬師鼻中，右邊溪流中輕嘩一響，幽暗水波里有黑色鯉魚跳出。
白貓上去一口咬住，撕咬成血肉碎末吞食，在它吃下去前，子元看到魚尾背身上有明顯血色橫紋。
村落中有吟吟呢喃聲，輕笛暮種，好多彎身蹉跎人影，繞著村林間燈龕小徑徘徊。
大貓伏在阿瑜身前，彎低軀身，身上透青白毛豎立，對著那些鬼形村民呲聲。
“師郎，弘農地殿那深淵血眼，溢出和這里同樣腥氣。”
他跟在貓身后，然后跳到一村邊茅屋亭上，向下觀望。
那些村民瘦骨嶙峋、身青枯彎，面容脫相干癟顱皮，嘴中念念有詞繞著圈走，手里都提著小黃紙燈籠。
村落中間土臺上，生著一大堆篝火，燃燒類似幽海磷泥的青色低焰，臺下幾條窄渠道，暗紅液體不斷向外流涌。
村民最后停下腳步，聚圍于火堆旁，開始用古語唱辭。
他們從火堆正對長屋中，抬出木架，上面平躺一個同樣枯皺的老人，形貌狀態(tài)骷萎。
幽靈般的村民，昌祭祀罷，把老人連同木架，一起推進青煙火堆中。
然后他們尖聲嘶叫一陣，似笑似哭，便四散而去，急匆匆回到各自林居木屋里。
待村落中恢復暗靜，司馬師從屋亭頂上躍下，直步向火堆，腳下生血氣煞環(huán)，踩在黃土上一道道紅印。
阿瑜騎著白山貓過來，她取出幾朵，弘農地下采來的白花，輕放置在土臺下方、暗紅赤渠旁。
花蕊中心，瞬時綻開，生放出幾團赤色虛影，然后竟在花朵上長成，幾顆小小血凝頭骨。
火堆上燒著的焦骨老人，劇烈咳嗽幾聲，翻坐起來，青色異火靜燃無響，它垂下手臂去探那幾朵白花。
司馬師橫劍擋在花上，溫熱的青色焚風飄來，拂動他鬢邊散亂長發(fā)。
“老丈，莫急著飲這生血凝華，我們要到長安去，給指條路?！?p> 白山貓坐在火旁，它盯著燒枯老人活骨，幽亮豎瞳一閃一閃，嘴里低低嗚哼。
老人抬頭，本來僅剩的干皮已燒焦化，面狀枯黑骷髏，眼洞里兩點青色鬼火眼珠。
它似乎一怔的樣子，全身焦皮瘦骼喀喀裂響幾下，挪動骨架從火堆上跌滾下來。
它張開嘴，狀若仍在咳嗽，發(fā)出的是細碎骨頭割響。
吐出一團黑稠發(fā)熱的液塊后，它鬼火雙目瞪向子元，身上燒爛的灰布袍還余一半，頭骨后腦上還有幾束殘留白發(fā)。
“好生猛的少郎君，好劍，好殺氣。”
它枯聲咯咯笑了出來，頭骨一動嘎吱嘎吱響，對著子元鼓動如悶鈴。
“還有這位小仙娘……只是不知你們尋得去長安，可還能有命否？”
“……哦……老朽失言，當下混沌天地、鬼神降臨，有無命否，也無關緊要了……嘿嘿……嘿……”
說著，它伸出焦爛骨爪的手，抓過一朵白花上凝血小顱，塞進口洞中撕嚼。
“啊……生魂鮮血……”
司馬師慢慢把劍收回，青火映進他血紅的眼睛，阿瑜臉低在火光另一面陰影里，看不到任何表情。
大貓目不轉睛看著，老人骨怪口角咬食滴下，鮮紅轉暗紫凝血，微呲露出尖牙。
“老丈，這林中村聚在何處？他們?yōu)樯鮼G你入火？”
“順黑幽長水異流變遷，依老朽看來，應該是在左馮翊近山左右吧……”
“山林地貌理位，還能隨幽水而動？”
子元血色的眼瞳，揚閃一跳。
“少郎君，這如此新世間，異妙可遠過你之想象，嘿嘿……哈嘎……”
焦骨老人斜坐呼骨出聲，嘴洞四邊，全是食咀后殘留暗血，隨它干笑晃動唾灑。
“這村中愚癡豬蠢，飲了幽水中大神的血……永世厄運纏身還不自知。老夫作為儒長，指出其中危要，卻被當作妖邪言，后生們就將我綁了，哈……”
它仰頭骨大笑起來，枯喉聲嘎結尖啞，如鬼風摧鋸朽木。
司馬師默然，阿瑜已經(jīng)只剩背影，弱窕身姿，面望向遠處遮天林蓋縫隙間，幾絲清蒼云月。
“老朽已是這殘鬼非相……但仍能看出，這位郎君，你非凡雄氣……”
說到這，它張開骨臂，一團燒扭結的女子簪笄掉落下來，枯骨口洞里轉低嗚咽嘶響，眼眶中青火絞動如泣。
“……世道無論何變，萬眾黔首皆是悲慘螻蟻……郎君既非常人，此去長安，必有貴重上業(yè)。老朽巧合愚知，這秦中通向一二，這便給少貴郎明開。”
它撫住那團灰黑變形簪飾，僵啞聲低顫：
“終有一日，人為所創(chuàng)之萬物靈長，還奪上位，得掌宇奧，報回神鬼今日之孽?！?p> “妻女啊……”
它低垂咽聲幾下，便驟然起身，將簪子一把扔入青火堆。
“來吧，軍雄少郎！……”
焦骨老人踱到火堆跟前，枯臂對天一張，手爪五指并攏直指向上。
火堆上青焰頓時燃旺起來，中間裂開一道黑口，不斷擴大。
青色磷火如飛蛇，崩散入空中，幾條火舌舔上老者骨身，驀然間將其燃裹吞噬。
它枯聲吼叫，回頭望了司馬師一下，鬼火眼瞳劇烈膨脹，接著便轉首縱身跳進火中黑色縫隙。
暗青火色里霎時生出血紅，盤旋一道黑霧蓬張向上，蓋住整個火堆，形成一個深淵黑洞。
大白貓厲叫幾聲，跳伏至洞旁，向下凝望，瞳中靈火興奮異常。
很快火堆完全消解成黑沫，燼渣一樣被吸入洞內，下面往上噴出黑霧越來越濃，其中暗赤血色暴出穢異腥氣。
阿瑜走到洞口，用細劍撥開眼前，繚繞飛旋的幾道血氣，靈狐瞳沉靜下視。
司馬師敏感覺察到，妻子看似穩(wěn)斂，她體內的靈怒殺氣已在波濤洶涌。
“長安鬼淵路，與卿上王城！”
他長發(fā)賁張在血風霧中，嘴角沖動揚笑，有一點猙獰煞容。
羊徽瑜連深吸三口氣，走到他胸口前，伸出雙臂緊緊環(huán)住他厚實體軀。
他瞧一眼白貓，點首，那靈獸嘶吼著率先躍下，然后子元反手握天公劍柄，右臂緊箍阿瑜嬌軀，順那黑血妖風沖躍下洞。
陰獄般的慘叫號哭，在下落后幾個瞬息間，充斥四周耳際；無形中激蕩壓迫血氣，妖起濃厚霧墻，眼前一黑，兩人頭向下只覺急速墜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