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塊接觸到創(chuàng)口上的黑色膿痂,一下溶散開來,有意識似得流動將其包裹住,然后嗞嗞如煎開始瓦解那邪毒。
一小會后,她睜開雙眼,口中發(fā)出痛苦呻吟,目中呆癡已褪恢復(fù)了清醒。
女子呀地尖聲驚叫,醒轉(zhuǎn)過來后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探手捂住了自己腹部。
阿瑜眼神露出點心疼,輕聲問她:
“這位姊姊,發(fā)生了何事?”
“我的孩兒……孩兒……”女子沒有理會她,驚慌盯著下面鼓起的小腹。
“胎兒無虞,你可以放心。那兇怪黑狼,是什么東西?”
女人撫著肚子,逐漸平靜,看向他們?nèi)齻€說:
“這城,被楊家?guī)淼臑?zāi)虐,毀了……”
她語氣悲憤,咬牙切齒,婉麗的面容因怒而扭曲。
“剛那妖狼,實本為弘農(nóng)城守軍的將士。天地異變、楊氏貪求鬼神之力而入罪道,無數(shù)無辜之人,畸變墮化成那如餓鬼的怪物樣?!?p> 女子垂目流下淚來,哽咽飲泣。
“曾經(jīng)和善良民,獸化后兇狂嗜血,反過來不停獵食還正常人的血肉,來填補詛咒帶來的無盡饑渴。”
“剛才……它就是要吃掉我和孩子?!?p> 她說到最后,雙眼里滿是黯淡絕望。
司馬師上前,讓王濬從背囊中拿出清水袋遞給她。
“姑娘,我們就正尋楊氏惡首,為除其邪虐。在下看你氣宇不凡,可能助吾等些線索?”
女子抬首,接過水喝了一口,盯著他與王濬手中寶劍,暗萎眼神灼亮起來。
“兩位軍郎、這位……貴姝,妾身姓薛,名嬋。吾家本是弘農(nóng)楊氏姻親,通婚已有幾代,算是其外系支族?!?p> 薛嬋晃悠著站起身,萬福對三人屈禮。
“既是如此請隨我來,妾身帶你們看看此處情景,所幸,城中正常人亦還有些堅守之地?!?p> 她謝過阿瑜的療助,確認孕身無礙后,帶他們走下亭臺后石階梯道,越過一道飛檐閣門。
深遠長廊,兩排紅木支殿圓柱,穿進密集屋舍間的奇雄殿宇。
薛嬋無言走在前面,背影腳步虛弱,不時有些跌撞。
王濬走到她身側(cè),健壯手臂扶住她后背,使前行的身形平穩(wěn)輕捷。
“謝過軍郎?!彼佳坶g舒展,輕聲對他說。
“夫人莫怪我手上無禮就好?!?p> 殿廊盡頭的開口外,更加開闊,司馬師向上一看,頂部無垠漆黑。
薛嬋告訴他們,前方就是連接外圍和內(nèi)城的中間坊區(qū),只見一座巨石彎橋橫通過去,下方竟還有不見底的幽淵。
踏到橋上,輕稀霧氣漸現(xiàn)。周邊遠近的層層地底石面,筑在其上密密麻麻的民居,燈火通亮,但感不到多少生氣。
對面橋門緊挨斷崖,兩旁粗大石柱上,雕著長須儒者巨面,在模糊火光中隱隱透著扭曲惡形。
來到其之前,有兩丈多高,鑲金玉的門欄上,刻著各種篆書咒紋與飛禽異獸圖案。
步入半開巨門之后,是橋路的后半程,另一邊樓臺地宮輪廓,沉暗中構(gòu)成厚重的遠景。
這邊橋面上許多被遺棄的武器鎧甲,還有零碎枯骨,橋兩側(cè)勾闌上成排的石像,被歲月蝕刻得面目全非。
司馬師還是能看出,它們都為軍人武士形象,各呈高大奇特的姿態(tài)。
古老痕跡、凋敝遺息,失落中仍隱有曾經(jīng)輝煌的影子。
過橋后的街坊城區(qū)入口旁,矗立著寬大照壁,高鼻高顴的怪骨頭顱浮雕,已不似凡間常人之藝。
子元走到照壁后面一側(cè),上有敘事雕畫:全身冒火的鬼怪巨人,腳下圍著群妖,周圍是宮樓群落。妖怪野獸們作匍匐祈禱狀,天空一輪詭異彎月,月面上一只流血的眼珠。
薛嬋這時輕呼出聲,冰冷幽光從他們頭頂上,絲絲灑映而下,四周飄起縹緲霧氣并迅速變濃。
深厚的灰霧很快籠罩此處城洞入口,近前照壁都模糊不清。
霧靄沉靜下來,一個大紅色身影從城坊那邊走來,緩緩靠近后,顯現(xiàn)高大身材與慘白面容。
不人不鬼男子,皮膚光滑似綢,橢圓大眼中瞳仁豎吊,鷹鉤鼻子下微張的薄唇,麻木神情里,深藏悲涼。
他灰白色披發(fā)甩在身后,于霧中飄舞,司馬師走到紅衣怪人面前,左手食指與中指捏住右手中劍垂下的劍尖。
薛嬋面色驚恐警惕,阿瑜把她護在身側(cè),王濬來到子元身旁,戒備地盯著來人。
怪人停下腳步,忽單腿屈膝而下,如軍中下屬禮節(jié)。
司馬師和王濬對看一眼,他把劍別回身后,也向大紅衣人回示暫無敵意。
怪形男性抬起頭,嘴中呼出一道白芒,氤氳輕飄上升,形成儒服老者虛影。
男子轉(zhuǎn)頭望向薛嬋,睜圓的怪眼里流下一絲淚光。
他伸出枯長手指,在虛像上向下一戳,老人影子身首異處斷成兩截。
接著他完全俯下身,于司馬師面前,額頭頂?shù)兀p手向上卑懇展開。
滿是傷痕的皮包骨掌心,出現(xiàn)一枚黃金鑲藍玉戒指,薛嬋看到后,突然全身顫抖起來。
“啊……君……”她捂住了嘴,無法置信的眼色,喉中有抽泣之音。
司馬師別過側(cè)臉看薛嬋一眼,默然片刻,從怪人手中捏起那枚戒指。
做工精致樸雅,上面刻有隸書的“華陰清德,元綱極位”,淡淡發(fā)出剛正靈氣,令子元軍魄鐵骨微微一震。
阿瑜看到他拿過戒指的反應(yīng),青瞳里難得透出,一絲感傷夾雜慰喜之色。
于是司馬師收下戒指,向怪人恭敬拱雙手彎腰。
紅衣怪男起身,好似一下泄了勁,高大身軀委頓在地。
輕旋的濃霧開始消散,他呆呆抬起尖長右指,劃掉蒼白面頰上流落的那顆淚,嘴角咿呀微嘶。
不是人聲,但臉上是將死之人、悲?;旌贤纯嗟男θ荨?p> “不!!!”薛嬋大叫,聲音凄厲異常。
男子攏了攏大紅衣袍,盤腿起來不再有絲毫動作。
遮籠橋頭的灰幽霧漩,更為加速暴轉(zhuǎn)消解,風(fēng)幕橫掃,分解整片空間中的悲怨。
薛嬋跳起身,就想朝枯軀已在冒血的男子撲去,阿瑜探出胳膊,一把將她摟住。
霧風(fēng)眨眼后狂縱至極,四人眼前只剩一片昏朦,王濬暈頭轉(zhuǎn)向要倒,被子元抓到輕甲外緣穩(wěn)住。
很快,風(fēng)漸止而霧終全散,司馬師眼前恢復(fù)燭火映黑暗之景,石樓門洞后,地底異世街坊人間。
怪人身軀連帶衣袍,在殘霧中石化,成為一座蒼白石雕,黑色獸血從目中流下,拖出兩條石像上的哀傷軌跡。
阿瑜松開了手,薛嬋撲至石化的尸體前,嗚咽抽泣不止。
“薛夫人,這是……”
“是楊家我的表兄,未料到他竟還沒全獸墮,苦撐殘命至此。”
司馬師等她緩和一點,把那戒指遞給她看,問:
“夫人,令外兄所留此物,在下有所感,必是助益誅魔之物?”
薛嬋用袖角抹了抹眼淚,看著戒指嗓音傷感:
“這是我表兄之父、墮詛始作俑者之一,楊氏家長陀公的靈物。有了它,便可尋到已成極惡兇物的楊陀,并憑借其力把他擊潰。”
她對司馬師比個手勢,他會其意,將戒指戴到自己左手食指上。
阿瑜到薛嬋表兄化作的石像前,輕輕詠嘆拱手一拜。他們接著稍作歇息整理,穿過入口進去街坊城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