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折翼聲

　　他們身著戰(zhàn)甲，周身戰(zhàn)痕燃燒幽綠火焰。

　　他們持劍橫身，空洞眼神沉淀熾熱深恨。

　　布魯斯抬頭，他直面這六個因怨恨之力而變得龐大，靈質(zhì)燃燒仿佛能夠吞噬人魂的靈體，臉上笑容神秘而詭異。

　　他脫下祭祀袍，和八位巫師一樣，張開身體里的一道光！

　　“殿下，不可！”

　　“殿下！快關(guān)上門……”

　　周圍群臣驚呼，士兵們茫然而恐慌，尤其是領(lǐng)隊的將領(lǐng)，幾乎馬上就按捺不住，想帶領(lǐng)士兵沖進祭壇！

　　但是布魯斯擺了擺手，卻示意大家安靜。他自然的張開直通自己精神世界的靈性之門，為眼前靈體打開一道暢通無阻入侵路。

　　“你們痛我，恨我，仇怨于我，這一切，我都無比清楚！”

　　“所以現(xiàn)在，就是我留給你們報仇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諸靈相會，驅(qū)靈夜祭！”

　　“是非對錯，皆從天啟！”

　　“吾輩在此呼喚汝等！”

　　此言一出，靈性之門大開，龐大妖靈盡數(shù)化身為一道光，朝狹小的光明蜂擁而入！

　　布魯斯王子面露痛苦，卻也有著極致暢快的笑容。

　　而在篝火十字上方，遠比葉雨舉行儀式時還要龐大，幾乎顯現(xiàn)實質(zhì)與偉力的靈界大門已經(jīng)完全張開。

　　“惡風吹兮響囈語，惶惶夜中飛來魂！”

　　巫師們齊呼，大風起，將火焰撕碎，讓兵刃搖擺！

　　志愿跟著布魯斯王子前來此處的群臣不禁掩耳遮目，身處惡風之中的他們就像聽到了無數(shù)妖靈在低語，來自腦海深處的聲音揮之不去，讓每個人心悸惶恐，難以自抑。

　　僅僅身在漩渦附近，就能感受到如此痛苦，這讓他們愈發(fā)感受到布魯斯王子此舉的大膽，手心和雙腳不由顫抖膜拜。

　　這就是布魯斯·威斯特，和曾經(jīng)他們所認識的那個風度翩翩，溫潤儒雅的王子截然不同，充滿瘋狂與自信的領(lǐng)導者氣質(zhì)，他們未來的君主！

　　布魯斯在搖曳如醉酒的身形中維持祭典大陣，法杖上鑲嵌的寶石閃爍著愈發(fā)明亮懾人的光芒。

　　他輕揮手，十字篝火頂上的靈界大門霎時間展開龐大吸力！

　　風向改變，每個人都感覺到篝火上空似有巨力在與惡風對抗！

　　囈語減輕，群臣的精神稍稍集中，他們看到被妖風沖擊的王子和八位大巫師身形漸漸平穩(wěn)，靈界大門上逸散的靈力通過大陣匯聚在九人身上，慢慢形成了一道抵御惡靈囈語的保護層。

　　“見此門開，汝當歸去！”

　　王子的雙眼在不同的瞳色和表情中切換，但他嘴角微笑依舊，口中所言似乎一點都沒有被侵入的妖靈所影響。

　　“莫聞低語莫窺測，焰火自引歸來者！”

　　“夜深風鳴門扉開，往者一去不復返！”

　　維持住陣法舞蹈的八位大巫師發(fā)出最后的咒語詠唱，在王子徹底張開靈界大門的剎那，將胸口靈性之門再度打開！

　　這一瞬間，妖魂四散，靈界大門內(nèi)發(fā)出的巨大吸力將妖靈吸引，如漩渦扭曲，讓侵入靈臺的妖靈逐個從八位大巫師，還有布魯斯王子身上抽離！

　　直到惡風止息，九人的靈性之門內(nèi)再無妖靈吸出后，布魯斯王子再揮手，失去法陣力量支持的靈界大門才漸漸合攏，消退。

　　篝火依舊燃燒，風中卻再無亡靈之息。

　　但是在儀式完成，陣法結(jié)束之后，六位竭盡全力的大巫師卻突然眼翻白目，捂住胸口急促呼吸，像是身體斷了根弦，變得搖搖欲墜。

　　撲通~！

　　力竭的大巫師們一個個倒下，余下兩位稍好的也只能勉力喘息，幾乎無力為繼。

　　只有布魯斯王子一人，張手擁月，不變的微笑中多了一分感慨。

　　“殿下……”祭壇周圍的大臣中，為首一位穿著寬袖長衣的中年大臣從隊列中站出。

　　他右手置于胸前，左手置于右肩，屈膝半跪，剔透的灰色眼眸似憐憫眾生。

　　“佩里斯，不用擔心。讓我充當束靈中樞本就在這次驅(qū)靈夜祭的計劃之中，如今雖然因為靈樞機關(guān)的各位大巫師年事已高，損耗不輕，但至少計劃一切順利，不是么？”

　　布魯斯垂下雙手，右手負于背，說道。

　　“殿下有諸天認可，神靈庇佑，臣等并不懷疑。只是……”

　　“臣以為殿下乃未來執(zhí)掌權(quán)杖之人，萬民昂首以盼的繁榮之光！即使只有一絲一毫的風險，為了對付幾個禍亂一村的妖靈，不甚值得！”

　　“況且，比起萬靈驅(qū)魔夜祭，靈樞機關(guān)還記載了更多驅(qū)靈方法。”

　　大臣低頭，聲音滄桑卻清晰有力。

　　“……佩里斯，你覺得造物之主對世間的每個人都是公平公正的嗎？”布魯斯沒有回頭，頓挫之音讓佩里斯大臣不禁收緊了身體。

　　“臣不敢妄言?！迸謇锼孤晕㈩澏兜?。

　　“太陽無分貴賤，只是照向人間。日月不為人意所動，風暴與雷霆也從不因眾生的惶恐而改變方向！”布魯斯說道。

　　“因為神俯瞰眾生，卻從不伸手，因此眾生皆苦?！?p>　　“但對眾生來說，這就是造物之神對于我們的公平?！?p>　　“貧民會因戰(zhàn)亂而逝，貴族亦會因災難而亡！比起憐憫眾生的牧羊人，難道這樣的神，不是更像一位身處盒子之外的主宰者嗎？”

　　“萬物生來有別，他卻不為所動！因為無論眾生為何，在他眼中都一視同仁！”

　　“就像三年前發(fā)生在這里的戰(zhàn)爭，任由信眾如何祈禱，亦不會有第二次使者降臨人間，因為只要盒子之外無蟲豸侵擾，即使世間魍魎橫行，他也從未干涉?！?p>　　“這就是神對眾生的公平，也是神對眾生的不仁！”

　　“那么佩里斯，你又認為，我們應該接受這些公平與不仁嗎？”

　　布魯斯回身，幽邃難明的藍色眼眸讓佩里斯低頭更深，不敢直視。

　　直到這時候，圍繞的群臣才看清了王子殿下臉上汗珠密布的臉，還有因為消耗太大而變得低垂不振的雙眼。

　　“靈樞機關(guān)中驅(qū)除和消滅妖靈的方法數(shù)不勝數(shù)，但只有驅(qū)魔夜祭，能夠短時間內(nèi)讓大量游蕩人間的妖靈回歸靈界！”

　　“他們因戰(zhàn)爭而亡，因深恨而徘徊于世，那么我就予以他們以復仇之姿，回歸靈界的機會！”

　　“因為這就是我所能賦予他們的公平，神所不能給予的‘仁’！”

　　環(huán)視群臣，布魯斯臉上的笑容既狂熱，又充滿了憐憫。

　　聽聞此言，佩里斯僵硬一時，周圍群臣也都面面相覷。

　　這番言論對神意之書的曲解，還有對造物之主的褻瀆，幾乎到達了異端審判的程度！

　　但他們觀如今王子狂熱執(zhí)著的模樣，饒是他已經(jīng)疲態(tài)盡顯，卻沒有一位大臣敢出聲反駁。

　　“……殿下仁慈。”

　　良久，他才吐出這句話，保持躬身，慢慢退下。

　　視線在燃燒的十字篝火上再次停留一陣，布魯斯才閉眼回身。

　　他沒有像八位大巫師一樣力竭，但更年輕的他依然因為這個祭典消耗了巨大的精力。

　　布魯斯邁步，打算走下祭臺。

　　十字篝火在他背后寂靜燃燒，橙色光芒在王子的后背反復跳躍。

　　站在外圍守護的士兵們會覺得這個背影無比雄岸，澄金的火光仿若為甘愿以身飼魔的王子鋪上了一層神圣衣衫。

　　這時候，專注瞻仰著王子后背的其中一位士兵卻敏銳的發(fā)現(xiàn)，王子后背跳動的火光，似乎在眾人頂禮膜拜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些難以察覺的細微扭曲！

　　它蠕動蔓延，在光芒中滋生陰影，漸漸呈現(xiàn)出一張猶如惡靈纏身的詭異面孔！

　　士兵的臉上不禁流露出愕然的表情。

　　就在這時，王子身后的十字篝火回旋聚合，倏然成型！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時候，一個帶著魔鬼頭盔的火焰人影從篝火中跳出，舞動火焰大劍的身影直朝王子背后出擊！

　　“殿下！閃開！”

　　“殿下……”

　　火焰人出現(xiàn)的時機如此突然，即使王子身邊的近衛(wèi)就在祭壇附近，竟也一時間來不及反應！

　　那火焰人的大劍斬向布魯斯，將他的衣服灼燒，皮膚斬碎。

　　適才還緩步向前的王子一瞬間便從右肩至左肺被分成兩半。

　　但是將布魯斯王子一分為二的火焰人在揮劍完畢后卻身形一僵，快速后退。

　　她沒有感覺到斬斷人體應有的阻力！

　　果然，在布魯斯王子一分為二的身體倒下后不久，他的身體就像褪色的油畫一樣，變幻成五顏六色的顏料，消失不見。

　　既然一擊不成，就快速退走！十分了解自身與布魯斯之間實力差距的火焰人沒有多做思考，轉(zhuǎn)身打算跳入大巫師紛紛倒下的篝火旁，從守衛(wèi)兵力最為薄弱的北面突圍出去。

　　然而她剛轉(zhuǎn)身，一只白皙如少女，卻又猙獰布滿寒霜的右手，卻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擒向了她的頭部！

　　驚懼之間，她只能看見布魯斯王子瘋狂而又充滿惋惜的搖頭與微笑。

　　砰！

　　寒霜右手與惡魔頭盔冰火相撞，在接觸的一瞬間就因為爆炸而發(fā)生了崩壞！

　　火焰人急急轉(zhuǎn)向，她被布魯斯的攻擊逼向了士兵眾多的一側(cè)，頭盔額上部位碎裂了一大部分，露出一頭柔順飄逸的金色長發(fā)，還有一只充斥著憤怒和恨意的淺綠色眼眸。

　　見自己逃跑的方向被對方判斷，火焰人眉頭一沉，反而舉劍迎向布魯斯，想要憑力量殺出一條通路！

　　可當她褪去火焰的大劍斬落在布魯斯身上時，卻只能聽見一道沉悶的魔力撞擊聲。

　　她的大劍被擋在了布魯斯的魔力障壁之外，她的攻擊甚至沒能讓他的身體動搖分毫！

　　這時，布魯斯左手法杖上閃爍的魔法符文，讓她的瞳孔劇烈收縮。

　　下一刻，沉重的魔力爆發(fā)從布魯斯和火焰人的中央沉悶響起！沒有煙霧和火星的爆炸將完整的祭壇片片撕碎，臨時搭建的木質(zhì)祭壇一時間變成了一灘四散紛飛的木屑！

　　火焰人身上的鎧甲寸斷寸裂，她的身體亦受到沉重傷害，鎧甲間有血液滴落。

　　但是在極大的痛苦和風險之中，火焰人卻果決的將左腳朝爆炸沖擊的中心一蹬！

　　她的左腳發(fā)出如鳥獸折翼般的脆碎聲，付出沉重傷害作為代價，她很快就像一枚被擊出的炮彈，朝群臣和士兵的外圍飛去。

　　重重跌落地面，順勢在泥地上翻滾幾圈，脫離重圍的火焰人馬上就竄入寧安村的廢墟之中，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馬上追擊！不能讓刺客逃出迪維恩！”

　　站在外圍，裝甲齊整的高大將軍騎馬一揮手，便有無數(shù)士兵持戈啟動。

　　“停下！整兵回城?！?p>　　然而從祭壇中悠然飄下，毫發(fā)無傷的布魯斯卻淡然的說道。

　　“殿下！怎可讓刺客逍遙法外?！?p>　　將領(lǐng)下馬，右膝半跪行禮，臉上的表情卻眉頭緊皺，似有不滿。

　　“這也是我賦予她的公平?！辈剪斔雇踝映谅暤?。

　　“……遵命。整隊，回城！”將軍只能低聲答應，接著大聲朝士兵隊列喊道。

　　坐上馬車的王子御駕悠然駛往了迪維恩主城方向。

　　佇立在十字篝火附近的佩里斯大臣卻盯著被毀壞的祭壇，久久沒有言語。

　　星火稀疏，在身邊只剩下佩里斯家屬的仆人和護衛(wèi)時，他朝著火光漸漸黯淡的十字篝火深行一禮，在胸口畫下一個創(chuàng)世圓環(huán)。

　　之后，他才在仆人和護衛(wèi)的守護下，走進馬車，踏上歸途。

　　灰黑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一道道車軌碾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