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答案&真相

　　“再看！”瑚璉的語氣變得有些嚴(yán)厲，“真相就在你的眼前！”

　　“我看不出來了！”贏澈有點(diǎn)生氣，提高了聲音。

　　瑚璉扯著他的袖子，用手指給他看：“勝遇的馬蹄先達(dá)終點(diǎn)，他滿懷欣喜地望向自己喜歡的金坆，金坆拍手叫好，目光中滿是崇拜，卻不是為了勝遇，而是為了一箭射中雙雁的陛下！你看看你父皇的眼睛在看向哪里？”

　　《引弓賽馬圖》贏澈這幾日已經(jīng)看了幾百遍，卻枉顧了眼前的事實(shí)——父皇滿臉喜色，右手挽著弓，左手指著天，轉(zhuǎn)頭笑著看向自己身邊騎著棗紅色駿馬的勝遇，仿佛在夸耀自己的箭術(shù)，等待來自同伴的稱贊。

　　“你明白了嗎？為什么陛下臨幸了金坆，卻沒有像答應(yīng)勝遇的那樣善待她，因?yàn)槟愀富氏矚g的人、想要的人，從來都不是金坆，而是勝遇！但是勝遇卻向他求娶金坆，陛下臨幸了金坆，以為把她變成皇帝的女人就能讓勝遇斷了這份念頭，死心塌地地留在宮里陪在自己身邊。但是他卻萬萬沒料到就在那一天發(fā)生了意外，勝遇墜馬而亡，陛下痛不欲生，這種情況下，他怎么可能想看見自己的情敵金坆呢？當(dāng)然是遠(yuǎn)遠(yuǎn)地送出去，視而不見，任其自生自滅！”

　　這是贏澈認(rèn)識瑚璉以來，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壇海在普灌寺里的話回響在贏澈耳邊，他終于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她嫁不嫁人根本就沒有區(qū)別，陛下為了把勝遇留在身邊，金坆就算答應(yīng)嫁給勝遇，陛下也會找個理由賜死她！”

　　“父皇喜歡男人？”

　　“喜歡女人，和同時喜歡男人并不沖突?！?p>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贏澈連連搖頭，喃喃道，“那這又和我與阿凈出生順序有什么關(guān)系？皇后的秘密是什么？為什么我應(yīng)該知道？”

　　“我可以記得從我出生以來的所有事情，你相信嗎？”

　　贏澈不懂瑚璉為什么換話題，他疑惑地望著她。

　　瑚璉把二人剛才拼好的一塊地圖打散裝回盒中，贏澈想要去攔已經(jīng)太晚：“你干什么！好不容易拼了這么多，這重頭來過又得花多長時間！”

　　瑚璉把那些拼圖小木塊倒在地上，將每一塊正面朝上，然后閉上雙眼，十個呼吸后她睜開眼睛，跪在地上開始拼那些地圖碎塊。贏澈和她剛才拼了一個時辰卻只拼好一小塊，可眼下，一刻鐘的時間，一副大秦帝國的版圖已經(jīng)完整地在地上拼好，贏澈目瞪口呆。

　　“我在上課的溫室殿見過墻上掛著的羊皮地圖，我只看一眼就能記住?！焙鳝I的所做所為應(yīng)證了她的話，贏澈啞口無言，只能信服。

　　“跟我走，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要的答案就在那里?！?p>　　椒房殿的正門已經(jīng)下鑰，但贏澈一直偷偷藏有一把后門的鑰匙。他和瑚璉從后門出得殿來，小心地躲過重重的巡邏，向西往興樂宮而去。

　　是夜無星，無云，無風(fēng)。

　　瑚璉在前面邁著大步，從前她的腳步總是無比輕盈，今夜看上去卻如此沉重。贏澈跟著她徑直來到了故宣宗陛下贏嬰所居住過的慈崇殿。瑚璉輕易就用佩囊中用于女紅的小鉤子開開了門上的鎖。

　　自從宣宗陛下過世后，慈崇殿的家具擺設(shè)一并都收入庫中，平時只有宮人逢初一十五來灑掃一次，再加上前不久長秋殿失火，雖然并未殃及慈崇殿，但是這樣一來，此處更加人跡罕至。正殿里空蕩蕩的，贏澈感覺到肩胛骨處傳來絲絲涼意。瑚璉沒有點(diǎn)燈，而是徑直走向了寢殿，贏澈只得一語不發(fā)地跟上去。

　　寢殿比正殿小不少，搬走了家具擺設(shè)，就只剩一案一榻。贏澈對這里充滿陌生，但他知道母后懷孕后就一直住在這里，直到生下嬋羽和自己，并且做完月子才搬回椒房殿，想到自己就是在這張床榻上降生的，贏澈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覺，卻說不上是什么。

　　瑚璉提起裙角，在床榻四處的角落摸索一番，黑暗的寂靜中傳來一聲“喀啦”，然后床榻后面便露出一道窄窄的密道，只能容人側(cè)身通過。瑚璉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遞給贏澈，示意他捂住口鼻，便當(dāng)先鉆入了密道。密道的門在身后緩緩閉合，瑚璉才從懷中掏出火絨和蠟燭點(diǎn)燃。

　　“有一個秘密，我必須告訴你，”瑚璉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說，回聲悠遠(yuǎn)而空靈，“我想這正是師父讓你去找金坆，讓我來到椒房殿的原因。有人因?yàn)檫@個秘密要?dú)⑽覝缈?，如果我死了，這個秘密就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了。”

　　贏澈跟著她一邊走，一邊靜靜地聽。

　　瑚璉舉著蠟燭，當(dāng)先行走，贏澈跟在她的身后，這情景似乎歷歷在目，他想來他們曾經(jīng)共同走過另外一條密道。

　　瑚璉開始慢慢地回憶，她的思路清晰有條理，聲音輕輕的，與密道中的氣流一起拂過贏澈的臉，像溫柔的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姓金的漂亮姑娘，出身貧寒，她的父母養(yǎng)不起她便在儀鳳七年將她送入宮中充勞役，那一年她十一歲。當(dāng)時宣宗陛下身邊的女官梅列去新進(jìn)宮人里挑人手，一眼就看中了這位金姑娘。梅列懂一些醫(yī)學(xué)星象占卜之術(shù)，她一眼就看出這個金姑娘有貴妾相，來日必有榮華，但她的八字中暗含吊客喪門，恐有血光之厄。梅列心軟，便將這個金姑娘收為自己的門生，從土字輩，為她取了一個“坆”做名字。這個“坆”字，古書中有兩個含義——一做“梅”解，一做“墳”解。無意爭春，猶自多情，零落成泥，終陷塵埃，可謂道盡了金坆的一生。

　　金坆還有兩個師兄，一個叫坤倫，為人中正沉穩(wěn)，一直跟在陛下身邊；另一個叫壇海，性格活潑，又與金坆年齡相近，因此他二人感情極好。壇海在天祿閣管著一片事務(wù)，便也將金坆帶去天祿閣做了掌燈宮女。壇海無意中向金坆透露了“貴妾相”的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金坆出身貧寒，在宮中雖為女官，但終究是奴籍，一輩子也不可能出人頭地，于是她便要為自己謀劃一條光明未來。

　　世間從來都是妻大過妾，但是除了皇后，還有誰能貴過天子之妾呢？金坆私下找過大師兄坤倫幫忙，希望坤倫能夠利用自己在陛下身邊做內(nèi)侍的方便引薦金坆，但坤倫是個中正不懂變通的人，拒絕了金坆。但是金坆沒有放棄，天祿閣是陛下和他的伴讀們每日必要造訪讀書之處，金坆認(rèn)為只要有見面的機(jī)會，很多事情就是水到渠成。陛下的起居郎官舍人叫勝遇，向來與陛下形影不離，金坆便想通過勝遇來接近陛下。目的確實(shí)是達(dá)到了，但事情的發(fā)展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

　　瑚璉停下來，在墻壁上摸索幾下，一扇門打開，瑚璉當(dāng)先走出地道，然后伸出手來接應(yīng)贏澈。贏澈從地道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那道門屬于一個高高的柜子，柜子處于一間寢殿，殿中布置的非常簡單，除了床榻、妝臺之外幾乎沒什么擺設(shè)。

　　“金坆臨死前終于想明白，她一生最高興的一天正是她悲慘命運(yùn)的源頭”，瑚璉緩緩道，“當(dāng)她終于看清自己沒有回到陛下身邊的希望以后，畫下了《引弓賽馬圖》?！?p>　　“這是哪兒？關(guān)于金坆的這些事，都是你師父梅列告訴你的？”贏澈問。

　　“這是攝政大長公主府。我從出生時就一直跟著師父，建元元年三月，金坆調(diào)任攝政大長公主府，就是師父帶著我和她一起來的，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金坆行動不方便，師父不在的時候，我們倆做伴，剛才那些都是她說的，我也只是記住她的原話，但當(dāng)時我并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她也沒告訴我她就是金坆?！?p>　　“她是怎么死的？”贏澈問。

　　“千秋節(jié)那日她被陛下臨幸后懷孕，金坆在這里生下那個孩子后就因氣血不足而死，死的時候是建元元年七月初八雞鳴時三刻?！?p>　　那些被拆下來的竹簡，那些坤倫和壇海的對話，瑚璉講的故事，將贏澈腦海中碎片似的線索終于拼接完整，那個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瑚璉的手輕輕拂過床榻，輕輕地說：“我按照梅列的吩咐，用一個竹籃拉著這個新生的嬰兒，就沿著我們剛才走過的那條密道，把這個孩子帶去了慈崇殿，帶去了住在那里生產(chǎn)的衛(wèi)皇后的產(chǎn)床上，密道的另一端，有師父來接應(yīng)我。密道里有太多的積年灰塵，而這個早產(chǎn)的嬰兒身體羸弱，在哭鬧中吸進(jìn)了太多的灰塵，所以他自小就有哮癥?！?p>　　贏澈欲言又止，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淚水已經(jīng)盈滿眼眶。

　　瑚璉鹿一樣善良的眸子在黑暗中望著他：“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