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哥哥,你也不相信我嗎?”南宮虹歌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十四年的人生里,有記憶片段開始。父皇母后還有哥哥姐姐們就都為了生計而四處奔忙,剛剛會走路就被鎖在家里的自己,卻必須要理解他們。不能抱怨沒有人陪伴。也沒有那個資格抱怨
因為還不能干活的自己,就是個拖累。比起因為打獵,而被野狼咬死的二哥。為了給家人多做一件寒衣,而讓雙手像是被刺猬軋過的四姐。自己能有口吃的活下來,就已經(jīng)是上天的恩賜了。那時候唯一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就是朗哥哥。記憶里最初的溫暖,就是來自于他。
自己六歲時,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貪玩是天性。那時候朗哥哥還沒有樹高,可為了填飽自己的肚子,硬是爬到樹上去給自己摘果子。結(jié)果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了下來,可他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貪玩,所以自己才能躲過父親的責(zé)罵。而他卻因為劃破剛上身的新衣,而被他爹揍得鼻青臉腫。因為有朗哥哥在,所以自己才能熬過四處灌風(fēng)的破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的孤單害怕。因為他會在春天的時候,挖野菜來給自己吃。夏天的時候,撈魚送給自己。秋天的時候,捕捉小獸給自己解饞。冬天的時候,把自己冰冷的小手放到他懷里取暖。
朗哥哥說了,他是媧皇娘娘派來保護(hù)自己的天神,他會一直陪著自己。后來他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諾言,無論何時,他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十歲時,他們一家被召回了西寧城?;舨屠矢绺缫沧鳛楦富实男母垢鼐E\繡綢緞,吃著山珍海味的日子,卻和之前吃糠咽菜沒什么區(qū)別。因為姑姑野心勃勃,她一心想要繼承祖母的女皇之位。所以她一直在盯著父親的錯。結(jié)果,沒有死在那高寒蠻荒之地的三哥和二姐,就死在了宮廷斗爭施放的冷箭里,死在了他們血脈相連的親姑母手里。那時候,她卻連哭都不能哭。只有朗哥哥陪著自己燒紙錢。他那時候說了,他會一直保護(hù)自己。驚慌恐懼的自己,那時候唯一的安慰,就是朗哥哥。
再后來,父親當(dāng)了皇帝,可是兄弟姐妹們就只剩自己和大哥了。大哥又跟自己的年紀(jì)相差太遠(yuǎn),他雖然疼愛自己,卻和自己沒什么話好說。整個皇宮里的人因為自己年紀(jì)最小,又受過流放之苦,而對自己百般疼愛。
可他們卻不懂自己,她南宮虹歌生來就不怕苦,也不怕痛。她最怕唯獨害怕的事,別人不相信她。因為三歲的時候,父皇曾經(jīng)就誣賴她偷了一文錢,氣得她三天沒有睡覺找出了那一文錢。那來自至親的不信任眼光,刺得她身上鮮血淋漓。
所以兩年前,不知道哪里飛來一只野貓,叼走了阿娘最喜歡的一只鸚鵡。所有人都安慰自己說,沒關(guān)系的,公主。不就是一只鸚鵡嗎?皇后娘娘不會責(zé)怪你的。南宮虹歌心里的怒火才會那么旺盛。明明就不是自己做的,自己拼了命地辯解,可是大家都用看似理解,實則一口咬定就是她弄死鸚鵡的話來堵她的口。自己一氣之下跑到了皇宮里的冰窖內(nèi),卻一不小心鎖死了門。整個皇宮上下都著急不已先不說,自己差點被活活凍死在那個又黑又冷的小破屋子里時,是朗哥哥找到了自己。他不但發(fā)誓會永遠(yuǎn)相信自己。還親自為自己找到了幾根花貓的毛和那只鸚鵡的毛。所有人都不再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自己,那時自己心里,就徹底住進(jìn)了像神一樣偉大有能干的朗哥哥。
他比自己大五六歲。當(dāng)自己剛滿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到了不少他的豐功偉績。初次出征的他,大破敵軍二十萬。每一個大夏的姑娘,都會做一場有關(guān)于他的夢。里面全是他彎弓射熊的英姿,英勇殺敵,赤城報國的壯舉。父皇母后也對霍家多年來的精忠報國很是欣賞,經(jīng)常會在南宮虹歌面前夸獎霍朗。
而南宮虹歌初初萌動的少女情懷,因為多年來貧苦生活中的相依,再加上里外對他的贊美。所以她懵懂中就認(rèn)為,霍朗應(yīng)該是自己的心上人。
感情是世上最神奇的東西,它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蠻橫不講理的虹歌公主,對著霍朗百依百順。為了霍朗喜歡吃魚,素來最害怕下廚的她親自向?qū)m里的御廚學(xué)習(xí),原因只為了能做出一條驚天地泣鬼神的美味魚。只要能夠換來霍朗臉上片刻的歡愉和寧靜,手上傷痕累累又怎么樣,心里比喝了蜜還要甜。
而在南宮虹歌看來,她的努力得來了回報。英勇回城的那天,霍朗贈給了她一片銀鎖。上面寫著:“雖然有很多人夢里都有我,但我的夢里只有你。”(大夏風(fēng)俗,女子收下男子送的銀鎖就等于接受了男子的一片心意,只要跟雙方家長說一聲,兩人就能辦喜事)。她紅著臉接下了那片銀鎖,也懵懂地交出了自己的心。
可是現(xiàn)在,這個曾發(fā)誓說會永遠(yuǎn)相信,永遠(yuǎn)守護(hù)她的霍朗去哪里了。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半天,其實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昂绺瑁菹率菫槟愫?。不如,你認(rèn)個錯,陛下一定會原諒你的。”
心實在太痛,痛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今天一天,先是遇到了個惡魔人渣,接著又被親人和愛人同時背叛,南宮虹歌再也無法忍耐,終于對著霍朗,把所有的怨氣全發(fā)了出來。
“住口,我做錯了什么。我為什么要認(rèn)錯。我知道我有不少毛病,總把整個大夏皇宮鬧得雞飛狗跳。把寧嬤嬤的臉化成大花臉,把癩蛤蟆塞進(jìn)趙公公的口袋里。還會把沒熟的青果子全摘了,偷偷放進(jìn)眼神不好的你兜里?!?p> “可是?!蹦蠈m虹歌頓了一下,語氣堅定地大聲說道:“不管怎樣,我做人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不輕易傷及人命,這世上最珍貴的就是人的性命,每個人只能擁有一次。任何人都沒有那個權(quán)力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
父皇對我說過,只有一個人被眾人辱罵唾棄,他的名字被不同的人刻在媧皇廟前的謗木上超過一千次,他才該受神的代言人,我父皇的公平裁決,被判處死亡。
我南宮虹歌生來高貴,從小到大都是整個大夏國最受人羨慕的公主。但越是身處高的位置,就越要注意使用手中的權(quán)力。它是世上最鋒利的寶劍。既可以救人于危難之間,也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悲劇。
這些夫子教過的話我從未忘記過,每天早晚都要默念一百遍,不是念到你都能背下來了嗎?你還說,擔(dān)心我會受傷害,特意為我找了不會致命,只會傷人的蠱蟲。朗哥哥,你為什么也不相信我。”
南宮虹歌表情堅定,星星似的眼眸此刻卻好像燒起了世上最熾熱的火,眼中不再如同斷線的珠子那樣緩緩流淌出眼淚。她的眼睛又像最明亮的鏡子,讓霍朗不敢直視。他很怕從中看到自己猶豫不決,進(jìn)退兩難的窩囊樣。
其實,如果他只是霍朗,那他一定會立刻上前去,像藤蔓抱著緊緊大樹那樣,死死地抱住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可惜他除了是霍朗,還是大司徒霍無極的兒子。
這層身份是榮耀,是幸運。讓他被眾人羨慕和嫉妒,還讓他能夠從小就陪伴在自己心里最閃亮的啟明星身邊??墒沁@層身份也是枷鎖。鎖住了他所有想要放肆的心。從小到大任何事情都是被父親安排好的。他的父親霍無極一個傳奇。一個放牛的窮小子,因為霍無極無意中救下了當(dāng)時被流放的大夏皇帝南宮琮,并且和他結(jié)拜了兄弟。所以霍無極得到了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幾年后,他竟然成了大夏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徒。如果自己再能讓眼前的明月入懷,那霍家就會永垂不倒。
軍旅之人本就是常年在刀鋒上打滾。眨眼動眉間全是血雨腥風(fēng)??v然霍朗今日已經(jīng)是護(hù)國將軍,可是在父親的懷抱里被保護(hù)著長大,在父親這顆大樹庇蔭下獲得的功績,在父親面前根本什么都不算。
比如說現(xiàn)在,霍朗心里很想說出心里真實的想法。虹歌,我喜歡你。喜歡到只要你開口,我愿意為了你放棄一切。可只要一動這個念頭,就會看到父親的臉。見到群狼廝殺下成為狼王的父親,他什么反抗的事也做不出來,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南宮虹歌看到霍朗伸出的,距離自己始終保持著兩寸的手。自己進(jìn)一步,他就退一步的手。終于下定了決心,拿出一塊手帕,把臉上的淚水仔仔細(xì)細(xì)擦掉。她是只驕傲的鳳凰,丟人的事情不會做太久。
高傲地?fù)P起頭來回答:“你們所有人給我聽好了。今天我去媧皇廟,并不是我要為自己沒做錯過的事情認(rèn)錯。正好相反,我是去找證據(jù)來證明我的清白??傆幸惶欤乙锰谜貜拇笙幕蕦m里走進(jìn)來,讓你們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們錯了?!?p> “至于霍公子,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從今以后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你我之間便如同這件衣服,一刀兩斷?!?p> 匕首在空中劃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碎裂的衣服如秋葉一樣緩緩落下,最終只有化作塵泥的下場。
說完這些話后,南宮虹歌頭也不回地就跑了,她再也沒有回過頭。這時候的霍朗還不知道,就因為他短暫的猶豫,兩個人真的像天際劃過的流星那樣,短暫交匯后永遠(yuǎn)錯過。微風(fēng)很聰明地吹了過來,撫平了他臉龐和他心中的不安。他以為南宮虹歌不過是像以前一樣鬧鬧脾氣,不過兩天就會跟自己和好。
他完全沒想過,南宮虹歌其實是一個怎樣的人。在他的印象里,南宮虹歌是一個需要被保護(hù)的小姑娘。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事實上南宮虹歌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大女人。她雖然從小就顛沛流離,受盡了各種困難折磨??伤齾s好比一塊美玉,越是在困境中,就越是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而且她心中真正需要的是,困難來臨時,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并肩作戰(zhàn),攜手面對。而不是一味地被他塞在身后,享受著不牢靠大樹的余陰就好。
南宮虹歌從來就不是絲蘿,她不會拖累喬木。她自己就是一棵大樹,可以讓接近她的人都得到蔭蔽。關(guān)于這一點,大宋趙王旭卻在一開始就看清了。
就像南宮虹歌是劉旭生命中的意外,劉旭的出現(xiàn)同樣也打亂了很多人的布局。就好比現(xiàn)在,和南宮虹歌青梅竹馬,覺得自己是她夫君唯一人選的霍朗,他根本沒想過,以后的人生里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人。這個人很固執(zhí),對于任何背叛他的人,他都會選擇讓對方粉身碎骨。可是面對多次無意中傷害了自己的南宮虹歌,無論理智對自己說,下次再見到南宮虹歌的時候,一定要怎么怎么折磨她??墒侵灰豢吹侥蠈m虹歌如春花般燦爛,也如春花般充滿了生機的臉龐,他就沒辦法心硬,更無法選擇不原諒。
在這個人心里,南宮虹歌全身上下都是缺點。比如說驕縱任性,喜歡撒嬌耍賴,愛惡作劇。他很討厭南宮虹歌,所以他每天都會做這樣一件事,那就是全心全意地欺負(fù)南宮虹歌。當(dāng)然,這件事的后果就是南宮虹歌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那樣,不甘示弱地予以還擊。
后來可能是欺負(fù)她和被她欺負(fù)都變成了習(xí)慣,他開始甘之如飴地被南宮虹歌戲弄,還會在她撐不下去的時候為她加油打氣,好讓她可以緩過一口氣來繼續(xù)欺負(fù)自己。這時候,更奇怪的事發(fā)生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只允許自己欺負(fù)她。外人如果敢碰她一根手指頭,或者說出一句關(guān)于南宮虹歌的壞話。他就會砍下那個人的手指,拔下那個人的舌頭。
于是,慢慢地這個人就塞滿了南宮虹歌的整顆心,而霍朗這個人則被南宮虹歌遠(yuǎn)遠(yuǎn)地扔到了天山上,連跑回來的可能都沒有。
現(xiàn)在的霍朗只擔(dān)心一件事,那就是南宮虹歌的安全。不過轉(zhuǎn)而想起了那個毒中之王,名叫“情纏死方休”的蠱蟲,他心里就踏實多了。
人生來就是分三六九等的。像他和南宮虹歌這樣天生的貴人,要是遇見了那些膽敢以下犯上的無知螻蟻們,殺他們是天經(jīng)地義,和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根本不必心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