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腳步,反手緊緊拉住了小婢女的手腕:“不對,你在騙我!”
“如果東樓在等我,那這包裹他應該一早準備好,輕裝上陣我們不是更快嗎?更何況,他從來不是軟弱逃避之人……”
在她凌厲的眼神逼視之下,小婢女面色慌亂,怯懦的往后退了退……
莫顏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她的腕,厲聲問道:“說,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突然——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我!”
莫顏回頭,長長的廊檐盡頭,魏勛一身玄色衣衫,站在臨池的亭子里。
他什么都沒做,只是安靜的站在那里,莫顏卻覺得有一股久厲沙場兵戈磨礪的氣勢撲面而來。
擺手示意小婢女退下,魏勛在石椅上側身而坐,不像那日劍拔弩張,此時的魏勛一臉平和,溫和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莫顏的身子僵了下,還是跨步行至亭中,將包裹放在石案上,她安靜立在一旁,沒有說話。
魏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應,兀自端起手中的茶杯飲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東樓的娘死的早,他很小的時候便隨我在軍中,雖然吃過很多苦,但他從未忤逆于我……小時候我?guī)ヱR場,那時他便喜歡你,后來你們二人定了婚約,他便如視珍寶,整日都揣在懷里。”
“但其實,那婚約是假的,是我與你父親為了掩人耳目,偽造的……”
魏勛從懷中取出婚約,撕開上面的一層,夾頁之中掉落一張薄薄的信紙。
顫抖著捏在手中,莫顏清清楚楚的看到四個大字“供馬協(xié)議”,她錯愕的搖了搖頭,“不對!這個是假的!你騙我???”
司馬靖給她的那一份供馬協(xié)議還在她懷中,她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張羊皮卷,不是這樣薄薄一張信紙。
魏勛低頭看著淺淺的水面,仿佛看著深不見底的湖,“當年我奉皇命要秘密供馬,所以協(xié)議簽訂也是極保密的……”
“孩子,世間紛擾,是真是假,你自己心中應有定論。”
調轉眼神,他抬頭看向莫顏,“有時候越是清晰可見,觸手可及的真相,越是假……”
莫顏錯愕,恍惚從他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一絲慈愛,“為什么?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我是要告訴你,婚約是假,協(xié)議是真……”
魏勛肅穆起身,沉聲道:“東樓這孩子向來重信守諾,他喜歡你,不過是為了完成他幼時的一個諾言,不過是因為這一紙婚書而已……所以,你還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奪過莫顏手中的協(xié)議,他輕輕將它放在石案上的燭火中,白紙很快被火焰吞沒,變成漆黑的紙灰,一點一點,紛紛隨風飄散。
“現(xiàn)在婚書已毀,我勸你對東樓還是死了這條心……”魏勛將撕裂的婚書冷冷丟在莫顏腳下,“別的不論,單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就不配——”
“——魏老將軍,您費這番功夫引我出來,如果只是要羞辱我的話,那大可不必了……”
莫顏冷冷看他一眼,沒有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等等,你知道東樓為什么要救那個南岳人嗎?”
正欲轉身的莫顏身形一滯,“為什么?……”
他緩步走到她身前,留給她一個孤傲的背影,“因為他是南岳質子,是唯一能證明我魏家清白之人。他救納蘭宇風是為了我魏家,根本不是為了你……”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莫顏的背脊終于開始顫抖,“你……說完了嗎?”
天上圓月安靜地倒映在徐緩清澈的河流里,兩人身上也流淌著月光,魏勛身形幾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似是不忍,他的神情不再是冷冰冰的淡漠。
“當年,我和你父親是故交……那時候,我總想讓他來朝廷,為朝廷效力,可他總也不肯,他一生最厭棄的就是朝堂,最向往的便是自由……可不曾想最后還是被卷進朝廷風云之中,無辜慘死……”
靜靜地望著遙遠的天際,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說著說著,他面色漸漸暗淡,臉上因為痛苦而變的略微有些扭曲。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莫顏忽然覺得此時的魏勛蒼老孤寂,脆弱極了。
他回頭看她,一絲銀發(fā)在風中輕舞,目光不再鋒利如劍,“如今見到你,看你平安長這么大,我見了莫兄也算有個交代……只是…….”
忽然,魏勛眉頭一皺,口中吐出一口黑血來,整個人無力的向后癱倒在廊柱上。
莫顏驚恐,急忙上前扶他坐下,“將軍,你怎么啦?”
魏勛淡定的指了指石案上的茶杯,“茶里……有毒……”
“有毒???”“來人吶!快來人吶!”
驚愕之下,莫顏疾聲喊著,手腕卻被魏勛一把抓住。
他顫抖著手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遞到莫顏手中,忍痛道:“這把短刀是我與你父親相識相交的信物,如今竟是莫兄的遺物了,我把它交給你,也算物歸原主……”
胸腹中翻攪著刀割般的疼痛,魏勛鐵鑄般的大手卻用力的握緊了莫顏的腕,那把短刀幾乎是硬塞到她手中的。
下一瞬,他俯身靠近莫顏,沉聲顫抖著說了一句:“孩子……對不起……是我對不起莫兄……是魏家對不起你們……如今要委屈你………”
他的聲音十分微弱,莫顏甚至聽的不是很真切。
電光火石間,還來不及反應,她的手被魏勛狠狠握住。
唰的一聲。
莫顏的身子向前一歪,短刀直直插入魏勛腹中。
頃刻間,手中涌過一陣溫熱的液體。
莫顏驚愕的表情還沒蔓延開,長長的廊道盡頭,魏東樓面如土色,凄厲低沉的聲音貫穿了她的耳膜,
“不要?。。 ?p> 仿佛被雷劈中,莫顏頓時抬頭向魏東樓看去,卻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驚恐。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了,她顫栗著,慌亂的松開雙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魏東樓的雙手無力垂著,滴滴噠噠的流著鮮血,他震驚地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走過那長長的廊道,只是,他往前邁的每一步,都如千鈞之重,他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父親口吐黑血,身中短刀,莫顏滿手鮮紅驚惶無措。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恍如被刀狠狠刮過,全身都是冷冰冰的刺痛……
他還是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