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野利榮
這個問題讓在異國求學的野利榮來回答的話,他肯定支持漢夏和親。有些同窗會譏諷他是黨項人,才會這樣說。但正因為野利榮出身黨項貴族,所以他才有機會知道他的皇帝陛下,真的像他一樣仰慕中原文明。所以,西夏皇帝必定是真心想要做漢朝的女婿。
當野利榮幾杯酒下肚,在身旁同窗的請教下,說出自己的想法時,立刻惹來了幾位進京趕考的士子的強烈反對。
“這位仁兄的言論,在下不敢茍同?!币晃蝗畾q左右的紫衫士子,緩緩站起,朝著野利榮輕輕拱了拱手,繼續(xù)說道:“西夏與遼國不同,近百年來,西夏與我大漢多有攻伐,累世血仇,尚未報之萬一,怎可亂言和親?”
紫衫士子說的不錯。西夏原本是西北地區(qū)的一個黨項部族,一直臣服前朝。在前朝滅亡,新朝建立后,一部分黨項族人內(nèi)附歸降新朝,另一部分族人在西夏開國皇帝拓拔元昊的帶領(lǐng)下,建立西夏。后經(jīng)與漢朝多次血戰(zhàn),又擊敗了御駕親征的遼國皇帝后,奠定了漢、遼、西夏三分天下的格局。
“兩國交兵,互有死傷。若說仇怨,高粱河一戰(zhàn),遼國殺我大漢數(shù)萬禁軍將士。近百年來,兩國保持和平,未有戰(zhàn)亂。只見兩國百姓慶賀平安,沒曾看到有人大喊報仇,難道我大漢男兒只記得西邊的近仇,而忘記了北邊的遠恨?”野利榮一直將自己看做半個漢人。
“早晚我們也要報高粱河之仇,澶淵之恨,奪回燕云十六州?!弊仙朗孔佑行┦B(tài)的大聲喊了幾句,然后悻悻的坐了下來。
“在國家利益面前,我們可以暫時放下個人仇怨。但和親是弱國的表現(xiàn),我堂堂天朝上國,與遼國尚未有過和親,怎能和小小西夏和親?”一個胖乎乎的士子,摸著圓鼓鼓的肚子,站了起來說道。
“仁兄此言差矣。和親只是一種外交手段,并不只有弱國才會嫁公主和親,強國也會。春秋時,秦穆公曾嫁女兒給在外逃亡的晉國公子重耳,后又支持重耳回國繼位,自此秦晉合盟,稱霸一方。”野利榮侃侃而談。
“但重耳死后,聯(lián)盟瓦解,秦晉對抗,晉軍兩次大敗秦軍,秦穆公算不算是自食其果?”矮胖士子笑著說道。
“如果秦穆公不要出關(guān)東進,攻擊晉國,那么我相信秦晉之間可以永世修好?!?p> “那么和親之后,西夏就能保證不再侵犯我大漢邊境?”另一個瘦高士子站起,高聲說道。
“大漢又能保證永不進攻西夏?”野利榮笑著問道。
“可以簽訂盟約!”矮胖士子回答道。
“盟約的前提是……”
“還是和親。說來說去,西夏都是在趁火打劫?!笔莞呤孔哟驍嗔艘袄麡s的話,搶著說道。
“不!盟約的前提不是和親,而是誠意。西夏皇帝不是娶不起媳婦的窮漢,漢朝公主不嫁,還可以娶遼國公主。而今,西夏皇帝不向遼國求親,而向大漢求親,這就是西夏方面給出的誠意?!币袄麡s說的不錯,西夏與遼國之間有過數(shù)次和親。
“偏偏在云南動亂之時?西夏皇帝的誠意出現(xiàn)的也太是時候了!”瘦高士子陰陽怪氣的說道。
“西夏撮爾小國,數(shù)百年來,一直是我中原王朝的臣屬。如今,不僅裂土建國,自封帝號,還想求取我大漢公主,真是癡心妄想。”一個素衣士子,像是多喝了幾杯,紅著臉、喘著氣,大聲說道。
“西夏是小國,但三戰(zhàn)三捷,打的西軍毫無還手之力。大漢皇帝不得已才承認西夏國號。所以,西夏的皇位不是求來的,是結(jié)結(jié)實實打來的?!币袄麡s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怒氣。
“你……”素衣士子似乎沒有想到野利榮會這樣直來直去,一時沒有想好該如何反駁。他身邊的一位好友,站了起來說道:“黨項人毫無信義可言。我大漢曾數(shù)次與其盟約,西夏每每不守諾言,犯我邊境?!?p> “漢朝也有不守盟約的時候,不只西夏?!币袄麡s冷冷的說道。
“要我說,朝廷應(yīng)當答應(yīng)云南慕府的請求,不過是一副依仗,幾架車馬的事兒?!彼匾率孔邮窃颇先耍共皇撬С帜郊?,而是不想自己的家鄉(xiāng)遭受戰(zhàn)亂。
“對!朝廷應(yīng)該將兵力放在西北,滅亡西夏才是重中之重?!彼匾率孔由砼缘耐l(xiāng)好友,激動的說道。
“呵呵,這次慕天元稱王,朝廷同意。下次他要稱帝,難道朝廷也支持?”野利榮真有點想不明白,嫁一個公主,不僅可以換取西北穩(wěn)定,而且能讓五萬西軍南下剿滅叛賊。
這么劃算的買賣,市井小民不懂也就算了,讀了那么多年圣賢書,已經(jīng)有功名在身的各地舉子,甚至身居廟堂的朝中諸公,怎么也吵得不可開交?
“云南慕家肯定是要剿的,但需有個穩(wěn)妥的辦法?!卑质孔优e著酒杯,笑著繼續(xù)說道:“在下有一個問題請教仁兄,倘若朝廷同意和親,下嫁公主于西夏,然后調(diào)遣西軍南下。如果此時,西夏皇帝撕毀盟約,率兵犯我邊境,讓我大漢腹背受敵。那又如何解決?”
“我相信西夏皇帝是真心迎娶公主,定能遵守盟約?!币袄麡s堅定的說道。
“呵……兄臺為何如此篤定?”矮胖士子十分懷疑的問道。
“實不相瞞。在下是西夏人,聽說過很多關(guān)于西夏皇帝……”
“你是西夏人?”矮胖士子一臉驚奇的看著一副儒生模樣打扮的野利榮,高聲問道。
“是的!在下原名野利榮,是野利氏……”
“他是黨項蠻子!”云南籍的素衣士子,一聲大喊,引起了酒館中所有人的注意。
“他是西夏奸細,打他……”素衣士子和幾個同鄉(xiāng)一邊大喊著,一邊沖向野利榮。
“打黨項奸細,揍西夏蠻子……”十幾個平時風流儒雅、文質(zhì)彬彬的士子舉人,在幾杯酒下肚后,徹底解放天性,將科考放榜后一肚子苦悶和不甘,轉(zhuǎn)化為愛國豪情,全部傾瀉于野利榮身上。
“我不是奸細,我不是……”野利榮蜷縮在地上,用胳膊護著腦袋,默默忍受著無端惹來的拳腳,嘴里仍舊喃喃辯駁著。
平時與他交好的同窗們,見此情景,也不敢上前幫助野利榮,生怕被自己的同胞,冠上通敵賣國的漢奸罪名。
就在野利榮被打的半死不活之時,剛剛高中探花的好友李賀,聽到消息,匆匆趕來。背起奄奄一息的野利榮,就往醫(yī)館跑。
野利榮昏昏沉沉的趴在李賀肩頭,口中仍舊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我,不是,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