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永夜

　　夜晚的月色無法透過玉竹林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大樹傳遞進(jìn)來，但仍有月的余暉穿越那枝與枝的縫隙，葉與葉的間狹，慢慢的給樹林里帶來一點(diǎn)光亮。

　　蘇長言和白羅剎此刻背靠大樹坐在干草和絨毛鋪成墊子上，這也許曾是某個野獸的臥榻，但如今它似乎已經(jīng)離去。

　　白羅剎屏息調(diào)息，運(yùn)轉(zhuǎn)心法，功力在經(jīng)脈里流淌，白羅剎的心神也隨著功法運(yùn)轉(zhuǎn)。她驚喜的發(fā)現(xiàn)，似乎經(jīng)脈內(nèi)蘊(yùn)含的能量比之前堵塞之際更加充盈，體內(nèi)有無數(shù)歡騰的能量漩渦在唱著歌。

　　雖然心中欣喜萬分，白羅剎仍在小心檢視，她發(fā)現(xiàn)那些有能量漩渦反轉(zhuǎn)的地方卻都是之前被血藤棘攻擊至深之處?？磥硎窃诎阉鼈儽瞥鲶w外之際留下了什么，難怪血藤棘本體如此虛弱不堪，輕而易舉便將它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白羅剎不知曉，血藤棘的血刺也是其精華所在，而之前那些血刺并未被完全逼出體外，殘留的血刺在她經(jīng)脈中原本充盈的奇特能量的沖刷下，一步步的轉(zhuǎn)化為她自己的能量。

　　白羅剎的心法名為萬象心法，萬象萬法保羅之意，其本源來歷以不可考，只知曉功法圓滿之時，終成江湖之大能。其特色便是可以吸收轉(zhuǎn)化一切能量化為自己的功力，只是之前白羅剎修行尚未到家，并不能使用這一能力。這次她機(jī)緣巧合之下打通經(jīng)脈，之前蘊(yùn)藏的能量極為巨大，在不斷沖刷之下竟助她將功法修至大成之境！

　　大成的喜悅讓白羅剎心緒激蕩，多年修行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刻，一直以為要到三十歲才有機(jī)會，如今年方二十竟能大成！

　　想想昔年修行之苦，當(dāng)初師父發(fā)現(xiàn)自己便把自己帶走。小小孩童告別爹娘，御雪峰下苦熬十?dāng)?shù)載，歸來之時卻聽聞早有人冒名頂替自己，摸著臉上的疤痕含著眼淚離去。江湖成名卻不能與爹娘相認(rèn)，唯有不斷前行，砥礪奮進(jìn)，哪一日站在江湖之顛，方有重認(rèn)爹娘之日。

　　獨(dú)自行走江湖之際，時常想起爹娘音容，有時也會恨，為什么爹娘認(rèn)不出自己，把冒牌貨當(dāng)成自己。多次幾乎要沖入家門，但仍害怕，怕爹娘看到自己的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畢竟那個名字，代表的早已不是自己，她已經(jīng)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若是自己站出來，真也好，假也罷，怕是會成為笑柄。

　　還有那個約定，自己只是好奇而已，其實(shí)早就與自己無關(guān)了。自己這次誤入這里都是因?yàn)槟莻€約定，在自己心底，其實(shí)還是擺脫不了那個名字。但現(xiàn)下萬象心法已然大成，一切都可以放下了，因?yàn)橐郧皝G失的一切，似乎都可以找回來了。但是好像沒有那么重要了。

　　以前還有師父陪伴，師父雖然嚴(yán)厲，但也不失慈愛，雖然修行不易，但過年之時師父也會帶自己下山看一下人間煙火。六歲那年，師父還曾送了一個兔子燈給自己，可是師父終歸是在自己十五歲時去世了。

　　御雪峰的寒風(fēng)刺骨凍人，但卻是自己成長之路上的伴侶。師父臨死前的諄諄教誨自己一刻也不敢忘記，那些年師父不讓自己回家，怕是早就看到了那個假冒之人吧。

　　不，也許此刻的自己才是假冒之人，自己才是那個不該存在的人。自己就這樣待在這里吧，青藤古木，修煉自我，畢竟原來的那個世界，其實(shí)，早就不歡迎自己。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原本仍有些微光的大樹下此刻完全被墨色的黑所籠罩，沉沉的黑如無孔不入的幕布把一切都封閉了起來。而原本還有些動物的鳴叫，此刻卻似乎一起被墨色掩蓋了起來，一切都如此的沉寂，似乎一起歸入永久的夜色中。

　　蘇長言并未入定，一直處于戒備的狀態(tài)，此刻覺得萬籟俱寂，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舒暢。

　　這感覺不對，明明身處危險之中，卻感覺到這種舒適感，這不對。

　　蘇長言瞬間睜開眼，目之所及皆是黑色，沒有一絲光芒。

　　“白羅剎！”蘇長言喊道。

　　沒有回應(yīng)。甚至蘇長言明明覺得自己喊出聲，但是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這不對，這里的一切都不對。

　　蘇長言知曉白羅剎坐在離自己不遠(yuǎn)處，應(yīng)該伸手就可以觸及。他往旁邊摸去沒有觸感，但是手受到了阻礙。那么白羅剎仍在身側(cè)，保持著盤膝的姿態(tài)。說明自己并未身處于奇特的空間，只是似乎聲音無法傳達(dá)，觸感已被剝奪。

　　這時，有一只手拍了拍蘇長言的肩膀。

　　手上的觸感已經(jīng)被剝奪，但是背部卻似乎是有反應(yīng)的。

　　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傳說，當(dāng)你在漆黑的夜晚行走的時候，若是有人拍你的肩頭，那你絕對不可以回頭。

　　因?yàn)槟鞘切凶咴谝股械墓吕?，你若是回頭，孤狼便會咬斷你的脖子。

　　蘇長言小時候，確切的說是五歲以前，娘親還在世的時候，面對不愿意睡覺的他，娘親在一個雨夜講了這個故事。

　　“言兒啊，你絕對不可以回頭?！?p>　　“那娘親，我該怎么辦？”

　　“你要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走到有光亮的地方。狼害怕，自然會離開了。”

　　不能回頭。

　　那只手又拍了一下。

　　但是娘啊，這里這么黑，這么寧靜，似乎一直處于黑夜之中，我該怎么走向光亮呢？

　　蘇長言也拍了一下白羅剎，但是她仍一動不動。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不敢強(qiáng)行打斷。

　　背后的那只手再拍了一下，蘇長言仍是不理會。

　　接著便感受到噴瀉而出的熱氣吹在自己的脖子上，粗糙的毛發(fā)摩擦著自己的脖頸。

　　蘇長言沒有動。舉目望去，仍是濃重的夜色，睜眼即是黑色，完全看不見一點(diǎn)光亮。

　　他甚至感受到有幾滴口水，順著他的后頸滴落下來，黏黏膩膩的觸感，讓蘇長言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是背靠在樹上的，所以后面的東西此刻應(yīng)該趴在樹上，他不能回頭，但是也攻擊不到。他靠的離自己這般近，但是自己除了背部觸感之外，完全無法感受到它的位置。

　　粗糙的毛爪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不再挪開。蘇長言能感受到它鋒利的爪子從它的指尖顯露出來，此刻輕輕的抵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頸感受到那股熱氣越來越近。

　　就是這一刻了。

　　蘇長言單手撐地，整個人向上后翻，同時手中牢牢握住的匕首直接刺向它的咽喉。那么近的接觸，已經(jīng)能判斷它的位置了。雖然仍是一片漆黑，但是很明顯聽到了一聲嗚咽。肩部被它的爪子所擦傷，但是此刻依然顧不得許多。

　　蘇長言快速的解決了后面的東西后，腳塌樹干，再次翻身落地。雖然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但是仍然憑著感覺看向大樹的上面。

　　剛剛一瞬間的接觸，已經(jīng)感覺到這是狼，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狼，會帶來這么深的墨色，仿佛一切被永恒的夜所籠罩，舉世皆是黑色，沒有聲音沒有光芒。

　　蘇長言看向大樹，樹上突然出現(xiàn)了光，確切的說是一對對發(fā)著綠光的眼睛。

　　狼從來都是群居動物，結(jié)果了一只，必然還有數(shù)只在周圍。

　　但此刻，似乎沒有剛才那么黑了。

　　“白羅剎！”蘇長言大聲的呼喊。

　　可惜仍未有回應(yīng)。

　　該死，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回事。

　　其實(shí)白羅剎也不知曉自己是怎么回事，隨著夜色的包裹，隨著永夜的降臨，她深深的陷入自己的往昔，深深的陷入自己對自己的追悔之中，甚至產(chǎn)生了拋棄自己的感覺。

　　但是，似乎在剛剛，那種壓抑著自己的沉重感輕了一些，好像還有人在喊自己。

　　是誰？

　　是師父嗎？

　　師父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自己而去了，那么還會有誰？

　　不對，不是師父，師父是知曉自己名字的。

　　那么是誰呢，大概是不重要的人吧，自己還是繼續(xù)修行吧。

　　蘇長言仍在和樹上的幾只狼對峙，死去了一只以后，自己方能看清那些狼的眼睛，甚至能聽到狼的動作。雖然看不清身型，但是有這些聲音，已經(jīng)足夠。

　　數(shù)只狼左右夾擊，拼命的向蘇長言發(fā)起攻勢。蘇長言手持之前白羅剎給自己的長劍，劍影翩翩。

　　可惜這場斗爭被包含在濃重的夜色之下，無人看到，蘇長言從未施展過劍法，但他的劍法竟精湛如斯，挑撥刺砍，劍劍到位，那幾頭狼已經(jīng)都負(fù)了傷。

　　但是最可怕的狼就是受傷的狼，滿腔孤勇滿腔憤恨。他們分立成扇形與蘇長言對峙，此刻一齊向天嚎叫，氣吞山河之勢震動山野。

　　而他們嚎叫之時，似乎原本覆蓋的黑色也被他們吸入體內(nèi)，只見周圍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重新點(diǎn)亮，之前的永夜似乎回歸了尋常。

　　蘇長言習(xí)慣了目不能視，一瞬間黑暗減少，他終于看清了眼前的狼群，共有五只。

　　此刻他們吞噬黑暗后，身上之前的傷痕似乎好轉(zhuǎn)，身體也噼噼的發(fā)出骨節(jié)暴漲的聲音，似乎比倒在地上的那只要大了一倍。

　　而白羅剎，卻是在他們的身后，仍然雙目緊閉，眉宇之間竟是死相！她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情況不太妙。

　　必須速戰(zhàn)速決！

　　蘇長言面對變大的狼群絲毫不露怯色，奮而舉劍率先出手，速度之快，動作之果決，在狼群還未反應(yīng)之際，已經(jīng)把一頭狼刺了個對穿。

　　四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