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明明贏了,卻像輸了?!?p> 景舜緘默。
“朕并不后悔曾經(jīng)的決定,只想多一份選擇時,做好當下的決定。”
兩年的光陰,足夠讓一個人靜下心,流露真心。
景舜緩緩道:“她說如果有一天皇上倦了,讓我送你一幅畫。”
“什么畫?為何不早點拿出來!”
“這畫也只是一句話。你們去拿一張雪白的紙和筆墨。“
景舜一直沒明白那話中畫是何意,依她所言便是。
他提起筆,在紙中間畫了一個小圓圈,呈上去。
“她只說,找一張最雪白的紙,畫一個小圓圈?!?p> 皇上拿著畫紙仔細端詳,喃喃自語。
“雪白的紙,小圓圈,小……雪球!”景華微微顫抖的手,忍住激動的淚,笑道:“小雪球!是小雪球,哈哈哈哈……”
淚中含笑又突然大笑,那笑聲撥云見日,直沖九霄,驚嚇了旁人,還以為皇上瘋了。
一個月后,景華禪位,舜王爺繼位。國家繼續(xù)著平穩(wěn)安寧,大臣歡喜,之前的皇上不茍言笑,新皇笑的仁慈近人。日后才發(fā)現(xiàn),這愛笑的皇上比那不笑的皇上更難揣測其意,更需謹慎小心的伺候。
春風十里,綠草如茵,山間小溪蜿蜒而下,繞過山下小院。
“你這小家伙叫什么小雪球,這大熱天,簡直就是個火球,整天粘著和尚我,快去讓你爺爺抱?!?p> 小家伙緊緊抱著和尚的脖子。
“師父,我爹爹年紀大了,怎么能做帶孩子這種累活?!备登暹呄匆路叢梁?。
“哎,想當年,和尚我一個人多悠閑快活。”
“光光頭?!毙〖一锷焓置蜕械念^,笑呵呵道。
“臭小子,敢嘲笑和尚,看我把你扔雞窩喂雞去?!?p> 和尚抱著小娃,朝門口一圈籬笆走去。籬笆里,幾只母雞正啄青菜。
“把你喂雞咯。”和尚高舉過肩。
“尿……尿……”小娃扭動。
“師父,快放下來。”
“呀!”和尚連忙將娃丟在門邊,抖抖身上的尿,“這是要逼我破戒,和尚我要打人了?!?p> 傅清將衣服擰干,擦干凈手,抬頭問道。
“小雪球呢?”
“這……剛才還在這呢?!焙蜕凶笥覐埻?,這小娃才會走路,搖搖晃晃,門外有條小溪,萬一……
“完了,這小雪球萬一遇水融化了……”
“他要是遇水融化了,我就把師父火烤了?!?p> “哎,你這沒良心的丫頭!”
兩人說話間,傅臣已經(jīng)抱著孫子站在門口。
“小雪球,要乖乖聽話,不能亂跑?!?p> “我們帶他捉螃蟹去?!?p> 和尚大步跑走出來。
“小心點~”傅清還沒說完,人影已經(jīng)消失在門口,搖搖頭,坐下來繼續(xù)洗衣服。
溪水清淺,滿是小石子,小雪球站在水中開心的拍打水花。
和尚翻開一塊塊石頭。
“這有一只螃蟹!”和尚拿過來,小雪球湊上去,看的很認真。
“螃蟹……”
“這螃蟹還是放了吧?!备党伎戳艘谎?。
“也是,這母蟹肚子上這么多小螃蟹,阿彌陀佛?!?p> 和尚將母螃蟹放回水中。翻了幾塊石頭,又發(fā)現(xiàn)一個。
“臭小子,敢不敢拿,這螃蟹殼還是軟的?!?p> “軟的?”傅臣伸手指輕觸?!胺帕税桑烙嫴艙Q殼,脆弱著。”
“螃蟹來抓你咯?!?p> 和尚故意將螃蟹往上湊,小家伙受驚哇的一聲。
“爹爹,要爹爹抱……”
“看你把他嚇得?!备党家话驯鸷⒆樱呐谋?,“好了不哭不哭,爺爺帶你回去找爹爹?!?p> 傅臣抱著孩子上了岸,和尚還在溪中發(fā)呆,望著遠處。
“怎么了?”
“沒什么?!焙蜕修D過頭,快步走上岸。
遠處梨樹下,男子抓著樹身,手指緊扣樹皮。
兩年前戰(zhàn)場上,一直沒有傳來她的消息,他派去打探的人遲遲未歸,接連派去三人,終于回來稟告。
“右將軍途中被襲,被金溪國抓走了?!?p> 他當時蹭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太子殿下已派人去尋?!?p> “報!王爺,金溪國十萬大軍正朝我軍大營前進。”
景華握緊拳頭,咬牙道?!皞鋺?zhàn)!”
幾日幾夜的激戰(zhàn),馬不停蹄的急報一次次傳來,他連擔憂的空隙都沒有。
千軍萬馬的廝殺里,他仿佛看見她的身影,那片刻的恍惚,便讓對方鉆了空子,刺穿一劍,受了傷后,因為之前日夜操勞過度,一直昏迷不醒。
幾日后,自己派去的人回來稟告。
右將軍和陸駙馬回落霞關了,左軍師派人護送,兩人同乘馬車又離開了。
他捂著傷口,心里說不清為何陣陣難受。
而那日宮中又傳來圣旨,急召入宮。
戰(zhàn)事吃緊,朝局動蕩,他想盡快平息了這一切,便去找她。萬萬沒想到,會在破廟遇見,僅一眼,就天涯永別,那一刻,心如刀絞,發(fā)了瘋尋遍整座山都未尋到。
之后種種,不愿多回憶,若不是左韻秋松口,天地廣闊,山巒萬千,也許尋找一輩子都難相遇。
如今近在眼前,聽見那小娃說要回去找爹爹,心里突然不知為何像是被人緊握,僵在原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籬笆小院,溪水環(huán)繞,倦鳥歸巢,晚霞暈染,一切平凡又讓人沉醉。
傅清這兩日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人影,仔細看去,又沒有,生完孩子以后,偶爾腰酸背痛,如今連視力都差許多。家里的母雞得留著下蛋,不能輕易吃了,只能趁明日趕集,去采購些雞鴨魚肉,給自己補補。
清早起來,屋里沒人,師父每日清晨會去練功,爹爹偶爾早起去半山的湖里釣魚。傅清煮了些粥,給小雪球喂完,自己吃了些,便抱著小雪球出門趕集了。
集市早早便擺滿了各色攤位,傅清抱著小雪球隨意看了幾家小商鋪,停在李記糕點前,放下小雪球,依然牽著小手。
“老板,六塊綠豆糕,四個蓮花酥,還有……這個也來兩塊?!?p> “好嘞~小雪球又長高了啊?!?p> 傅清低頭伸手摸摸頭:“馬上就可以吃綠豆糕了。”
拿出錢袋,倒出幾枚錢幣,伸手遞給店老板。
李老板攤在手心一看,遞回去兩枚,“給多了?!?p> “不用還了,我再多買拿塊綠豆糕?!?p> “行。”李老板笑呵呵收回錢。
傅清拿著綠豆餅,一低頭,身邊空空如也。
“小雪球?”傅清著急四處張望,各色行人,卻未見那個小身影。
“別著急,他還小走不遠,我?guī)湍阋黄鹫艺摇!?p> 李記老板娘連忙從店里走出來。
傅清目光掃過人群,這一刻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惶恐,從來沒有失去什么,會讓她覺得就像失去了整個世界一樣的慌張。
“小雪球,小雪球……”著急的呼喊,朝著四面八方。
“你往前找,我?guī)湍阃笳艺??!崩钣浝习迥镆娝募比绶俚臉幼?,也開始擔憂起來。
“清兒……”
人群里,一聲輕喚。
男子手里抱著的孩子聞聲轉過頭,伸手。
“爹爹抱~”
行人依然匆匆,傅清此刻卻像靜止了般,片刻之間,她的心如巨浪平息,滾石落地,恢復了平靜。
小娃看傅清未動,一直伸手:“爹爹,抱抱?!?p> 傅清回神,快步上前,抱過小娃。
千言萬語,景華只是輕輕問了句:“你怎教他叫你爹爹?”
“我喜歡?!?p> 傅清抱著孩子便轉身。
景華伸手按在肩膀上,“清兒,我……”
“傅姑娘,你別怕,我馬上叫人來?!崩钣浝习迥锿娔吧凶觿偛疟е⒆?,這會還纏著傅清,連忙喊道。
“不,不用了?!备登暹B忙搖手,“認識,認識的?!?p> 傅清拉著景華的手,匆匆往前走。
傅臣專心釣著魚,和尚匆匆跑過來。
“丫頭買菜回來了?!?p> 傅臣回頭望了一眼,“噓,別驚跑了魚?!?p> “買了什么好菜讓你這么激動?”
“買了個人!”
“人?”傅臣轉頭,“何人?”
“總之,和尚我很快就可以去云游四海了,想想今后不用帶娃了,真激動?!?p> 傅臣微微笑,“這些年,辛苦你了,多謝?!?p> 和尚席地而坐,“你個老狐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教丫頭武功了?”
傅臣含笑點頭。
“什么時候知道的?”
“她拜你為師那日。”
“嘖嘖,”和尚搖搖頭,“這丫頭眼力不行,放著你這么狡猾的老狐貍不拜師?!?p> 傅臣望著平靜的湖面,緩緩道:“原本我也不想女兒家習武,但她娘說,華都城大家閨秀不獨缺清兒一人,人生白駒過隙,不如隨她去,自在逍遙?!?p> 魚鉤落在平靜的湖里,深不見底,悄無聲息,有些東西,亦是如此,越是深刻,越是平靜。
小雪球慢慢的,習慣了左一個叫爹爹,右一個叫爹爹。
有時半夜哭鬧,叫爹爹。傅清睡的迷迷糊糊,推了推身邊的人。
“叫你呢,快去看看?!?p> 景華并未推脫,而是俯身在她耳邊輕輕一吻,然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