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內侍以七人一隊巡夜。為首的手里提著銅鑼,每過一道宮門,便敲一次,后一人報唱,再后一人重復,直至隨著最后一人的竹梆聲結束。
綺蘿宮,在諾大皇宮里算是最偏僻的一處了,這里是蘇明母妃住過的地方。皇子成年后依著規(guī)矩是要在宮城外另設府邸,而蘇明的府邸還在修繕中。
筱月跪坐在床上,蘇明依膝而枕。他的頭痛又犯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落下的毛病,五歲起,蘇明就會偶爾發(fā)一次頭痛。每當這個時候頭疼的地方似被針扎一般。請了御醫(yī)來看過,也看不出什么。蘇明也懶得跟御醫(yī)待在一起,他喜歡枕在筱月腿上讓她給揉一揉?;蛟S按摩確實有一定好處,每次這么做頭痛的癥狀就好很多了。
“還疼嗎?”
蘇明“嗯”了一聲。頭痛讓他整個腦袋暈乎乎的,根本不想說話。但筱月知道他這么回答是舒服多了。
“你這么疼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再找御醫(yī)看看吧?!?p> “一幫庸醫(yī),瞪著一雙眼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又不愿承認。每次開張藥方,一吃就要吃幾個月。反正又疼不死,隨它去吧?!?p> “話不能這么說,瞧著你難受,我也跟著難受?!斌阍螺p輕地抬起他的頭,換了坐姿,繼續(xù)揉著。說道,“上次你頭疼,非找我不可。蕓兒就在身邊服侍著,讓她給你揉揉不行嗎?”
“不一樣……”蘇明嘟囔著。
“怎么不一樣了?”筱月停下手好奇地問。
“你就別問了。”蘇明捏住她的手。
“不行?!斌阍虏灰?,“不說,你就自己揉吧。”
“好好好?!碧K明求饒,“那我說了不許笑話我?!?p> 筱月點點頭。
蘇明:“因為她不是你?!?p> 筱月聽著這略顯幼稚的回答,先是一愣繼而“嗤嗤”的笑了起來。
蘇明撇撇嘴,一頭倒在筱月大腿上,喃喃自語:“笑吧,笑吧?!?p> 筱月憋住笑,說道:“好啦,好啦,不要生氣。”一邊說一邊用玉指輕輕按摩著。
床頭燭光搖曳,只余兩人的呼吸聲。
“明?!斌阍麻_口。
“嗯?”
“陛下要趕我們去浣衣司,你要是再頭疼了怎么辦?”
“那只是他在氣頭上說的話。要是內庭司真送了人過來,把他們打發(fā)便是?!?p> “可萬一……”
“萬一我也要留下你?!碧K明握住了筱月的手,“你答應過了不會離開我,我就不會讓你離開我的?!?p> 房內又重新歸于平靜。筱月的按摩很舒服,蘇明枕在腿上,嗅著淡淡的體香幾欲睡著。
“明?!?p> 蘇明閉著眼,問:“什么事?”
“只是問問你睡了沒有?!?p> “你非要每次都掐著時機才問嗎?”
筱月笑了:“因為很好玩??!”
“不按了,不按了。”蘇明起身放下了遮光的帳簾,一把摁倒筱月。大大咧咧地扯著被子蓋好。
或許外人看這兩人的關系并不是一般,畢竟一個皇子和一個宮女深夜經常單獨在一起,即使宮女留宿皇子寢宮,也沒什么不對。宮女們倒是很羨慕筱月有這等福分。甚至連蘇浩知曉了,也只是當做平常事看待,蘇明的母親就是宮女。筱月對蘇明的付出他是了解的,蘇明現在寵幸她,日后再納她為側妃即可,也沒什么。
可事實卻并非如此。兩人只是相擁入眠,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甚至連進展也沒有。在筱月心里,懷中人依舊是那個未長大的孩子,她會照顧他直到永遠。因為這是她曾經作出的承諾。
依稀一點燈光透過簾縫照射進來,有幾絲投在了蘇明的臉上。都說男孩生的一雙劍眉才英氣,但蘇明繼承了他母親的相貌,偏偏有一雙柳葉眉。她還記得小時候,為了好玩,特意給蘇明找了一件合身的女裝穿上。小男孩生的秀氣,粉雕玉琢,再梳個羊角髻,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
那時候也是靠著這樣的法子才掩人耳目的。
蘇明已經入睡了。筱月伸出手輕輕地點在了蘇明的額上,從額滑到鼻梁,從鼻梁滑到唇。
真像啊,她想。繼承了你的樣子,你也會安息了吧,你的孩子終究是愛你的。
她輕輕地在蘇明唇上吻了一下。
次日,金鳴鐘鐘聲響徹云霄。七人一隊的內侍,依次巡游各個宮門,銅鑼聲聲,叫醒了還在酣睡的人。
筱月已在梳妝臺前打理妝容,柔順的青絲及腰,襯著姣好的面容。
“看夠了沒?”筱月邊盤發(fā)邊問。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笨,鏡子了看的一清二楚的?!彼×艘恢坏梏⒐潭ê帽P發(fā),“今日無課,你再多睡一會吧,等送了朝食過來我再叫你?!?p> “那你得陪我,我一個人睡不著?!?p> “多大了都。晚上也就罷了,大白天的還要人陪?!?p> “有什么關系嗎,民間夫妻不都是這樣?!?p> 他這句倒是逗樂了筱月,后者的臉上悄悄爬起了紅暈。筱月打開妝盒,取了眉筆點了些妝泥在水中暈開開始描妝。她的眼卻盯著鏡中人身后的男子,滿是春情。
蘇明平時很少在筱月描妝時醒來,大多時候都是筱月把他叫醒,用完膳然后再去冠樂宮。今天難得自己起的這么早,見著筱月在描妝他也來了興致,睡意全無。鞋也顧不得穿,裹著被子一溜小碎步來到筱月身邊,興致勃勃地看著。
這系列動作自然被筱月在鏡子里看的清清楚楚?!班坂汀币恍е旅脊P的走勢偏了,左臉被桃紅染了一片,好似一塊奇形怪狀的胎記。
“誒,我來我來?!碧K明從筱月手里接過絲絹,輕輕擦試著。
“都是你?!斌阍侣裨?。
“我怎么了?”
“要不是你引我發(fā)笑,能描偏嗎。不怪你怪誰?”
“我又不是故意的。”
擦干凈了臉,蘇明又要幫著描妝。幸得筱月奪回了眉筆否則指不定會畫成什么樣子,反正肯定是沒臉見人了。
“陛下有旨!”門外有人唱道。
聽到后,蘇明匆匆地套了件外袍與筱月出來迎接。傳旨的是常伴蘇浩身邊的內侍。
“兒臣接旨!”
“這是陛下的口諭——五皇子記著今日午朝不要遲了?!?p> “喏?!?p> “五皇子,今日是第一次上朝吧。凡皇子上朝須著玉冠,禮服。屆時自有內侍領著五皇子,毋需擔心出錯?!?p> “多謝常公公?!?p> “不敢當,旨意已經傳到,老奴告退?!?p> 回到屋內,蘇明整個人悶悶不樂。筱月看著他也無心思化另一半妝,過了好一會蘇明才開口。
“傳膳食吧,我有點餓了?!?p> “好,我這就去?!斌阍缕鹕?。
“等等!”蘇明叫住了她,“還是讓別人去吧?!?p> “怎么了?”
蘇明走到妝臺邊,撿起眉筆:“你就描了半面妝怎么出去見人。來,我給你補上。”
“別!”筱月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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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要商談的事,本是在早朝時定下的。早朝一般處理一些可以立即決斷的事,所以午朝商討的更顯得重要,一條條國策便是從這里誕生的。
蘇浩雖厭惡早朝,但午朝他從不缺,這也是為什么一班老臣雖有不滿卻也能容忍至今,不似那些新進朝臣,勸諫的奏折如雪花一般,結果卻是泥牛入海。連過冬當柴燒都不夠格。
蘇明穿著禮服乖乖的站在他四哥的后面。
禮服華麗,但一層套一層悶熱無比,也比常服重;更不要說玉冠也比平常所戴的要高出一截,略顯沉重。好在平時練武勤奮,這點他倒不在乎,就是午朝實在比想象中無聊了點,各部的大臣一圈報下來沒幾個記得住的。
家事國事天下事,他不關心。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個個比他長不了幾歲的朝臣上前進言,高坐的男人要么否定,要么肯定,心里就很痛快。在他看來這種事無異于漫長的折磨,有人折磨那個男人,就讓他很痛快。
這么想著,沒完全抑制住臉上的表情,被高坐的蘇浩看了個清楚。
帝王皺眉不悅,底下人瞧得清楚明白這是發(fā)作的前兆。
“五皇子似是有話要說啊,是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這一句話直指蘇明,引得一幫朝臣齊刷刷地看向他。四哥也好奇地回過頭看著他。
蘇明相當窘迫,畢竟頭一回這么多人注意到他。
“讓你來就是要參與國事,有話便說,錯了也無妨?!?p> 有個鬼話啊,你們在講什么我完全沒聽,怎么說?。?p> 蘇明恨不得沖上去把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給一腳踹下來。
他醞釀了一會:“兒臣,初臨朝堂,很多事還不清楚。剛剛所講之事,只覺得甚有興趣,因而聽得入神了些?!?p> “甚有興趣……好,很好!你記著,這朝堂上每個人都是你的老師,多多學著點,你的諸位兄長已經開始為朕分憂,你也要有自覺。多學學你二哥,去年還在北疆統(tǒng)兵御敵?!?p>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p> “既然你說了甚有興趣,那正好。你惠王叔這幾個月被封地內的一股流寇攪得不得安寧,雖是芥蘚之患,卻也煩人的很,你既然有興趣,那就去幫著你惠王叔把這伙流寇滅了,境州軍脫離邊境巡戒太久了,這樣下去難保不出什么亂子。你可明白?”
“兒臣明白。”
“那就兩天后啟程吧?!?p> “是?!?p> 讓惠王頭疼的事就這么交給了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什么都不懂,初出茅廬的皇子去處理。
朝臣不解,蘇明也不解。
唯有帝王心里滿意自己的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