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這個在所有人眼里的一片荒蕪之地,卻一直是匪患最嚴重的地域。
大胤朝在此開辟了西域貿(mào)易線,往來一趟的經(jīng)商,刨去成本,利潤可以翻幾倍,因此這所謂的荒蕪之地卻也是全國人口排名第二的地方。往來的駝隊進出城門,帶來遠自西方的珍稀貨物,帶走中原大地的茶葉,絲綢,香料,瓷器。
匪患嚴重的原因是朝廷對此地管理不是特別用心——征不了多少稅,大頭都在地下流通,官家的手伸不進來。地方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此除了駐扎于此的六萬邊軍就不再設其他的駐軍,漫長的邊境線極大分散了這股軍事力量,每處要塞只有區(qū)區(qū)的兩三千人的小隊,各自轄區(qū)也要派人管理,只有少部分人員駐守要塞,每次匪徒來襲時駐軍總是守多于攻。
二街口的清泉茶店今日跟往常一樣冷清的很,一間小小的茶店即使提供住宿也攬不到多少客人,這兒最不缺的就是客棧。
大下午沒什么人,老板和店小二各自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一陣拍門聲驚醒了兩人,店小二小李子抹了抹嘴邊的口水,看清了來人——那人滿臉粗獷的胡子,一身粗布衣也不知幾天沒洗了,隨手一拍是塵土飛揚,一看便是趕許久路的。
這種人在這并不罕見。
來人嗓門也大:“人呢!店小二呢!”
“在吶,在吶!”小李子趕忙迎了上去,賠笑道,“爺有何吩咐。”
“你們這管住么?”
“有,有。爺是幾位住店?”他說著瞄了瞄大漢身后的幾個人,想來是同行的。
“八位,客房夠么?”
“夠夠?!辈璧甑凝R老板也迎了上來,滿臉笑容。
“再給我哥幾個備點吃的,要有酒肉?!?p> “隔壁的熟食鋪子就有肉,幾位爺要吃什么?”
大漢拍拍腰間鼓鼓囊囊的包:“有什么買什么,錢管夠?!?p> “行,小李子,快去!”齊老板吩咐,“挑當天的買,眼尖一點?!?p> 當天的新肉貴一些,其實齊老板是在說反話,小李子心知肚明。他應了一聲,忙活去了。齊老板領著來客上了樓。
不多時晚飯備齊,八個人圍成兩桌,喝酒吃肉。
小李子抱了一捆草料在喂馬,灑完了草料,欲轉(zhuǎn)身進店,就瞧見店門口站了個人。
“客官要住店么?”小李子問。
“你們這有客房?”
“瞧您說的,在這個地做生意沒幾間客房誰還開店啊?!?p> 那人笑了笑,繼續(xù)問:“還有空余的房間嗎,要是有也省的我去別地找了。”
“有有,客官里邊請?!毙±钭雍芨吲d,他們這家店平時三天都不一定有客,而今天一來來了這么多。
齊老板領著新到的客人上樓,他對這位還是有點好奇的,畢竟在西北這個地界大多是經(jīng)商之人,而身后的那位無論是年齡,穿著都對與尋常的商人不一樣——說是商人身邊卻沒個護衛(wèi)同行之人;但要說是哪個商人的護衛(wèi)……也沒見過要自己找住處的,能請人護身的雇主絕不差那點金銖。
且眼前這位不是那種“野狗護衛(wèi)(閑散的浪人,一般的大商隊瞧不上)”。
也許是哪個大富人家的公子哥也說不定,想找個清凈地方,好自由些。這種他見的不少,都是家里規(guī)矩多,早憋著呢。
那不正好?此類人最是人傻錢多。
正想著,就聞身后的公子哥問道:“剛剛經(jīng)過樓下,那幾位也是住店的?”
“是啊”齊老板留了個心眼,問:“客官怎么打聽這個?”
那人沒回答,只是問他們住在哪幾間。
齊老板陪笑:“這個……可不方便啊。”
青年慢條斯理地從腰間掏出塊牌子遞到他面前:“那還請老板行個方便啊?!?p> 牌子上鐫刻了三個字,卻讓齊老板起了一身冷汗。再望面前的這位――依舊是帶著笑,只是眼里多了一絲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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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溫度驟降。西北天就是如此,白日里熱得人想嚼冰止渴,夜里卻冷得逼人抱著火盆子取暖。除了巡城打更的,街面上是空空蕩蕩。白天鬧事的夜貓也尋了個暖和地窩著。
齊老板此刻卻是愁的頭都大了,他這家店算是沒了。
小李子不明就里,他剛給新來的客人送了水,下了樓就瞧見了老板盯著賬本發(fā)呆。
“老板,今兒個我們賺了多少啊?”
“賺個屁!爺我這間祖?zhèn)鞯牡昴懿荒鼙W《际莻€問題?!?p> 這句話把小李子一驚,忙問怎么回事。齊老板擺手讓他滾一邊去,說煩著呢。
打更的路過,敲著梆子喊著:“入夜,小心火燭!”
人聲在城中回蕩,換來的只有幾聲犬吠。
齊老板悄聲吩咐,讓小李子去撤了門板。
“為什么?”
“哪那么多廢話,還不快去,小心掉了腦袋!”
齊老板面相冷肅,他難得這番樣子。小李子麻利地撤了門板。剛排放好就被老板扯著往外走。
“老板,您這——”
“走,走??!”齊老板連拉帶扯。只說“走走走,趕緊走”,其余只字不提。
路過店旁的巷子口時小李子發(fā)現(xiàn)里面站滿了人,明月照亮了巷子里的一角,為首的半邊身子露在光下,手里的刀泛著寒光。
“老板?”小李子弱弱地問。
“繡衣使?!崩习逋鲁鲞@三個字。
這下輪到小李子起了一身冷汗。
甲字號屋內(nèi),先前住店的八個人聚在一起,在商量著什么。
那個大胡子說道:“大哥,我們一路逃到這,你說繡衣使會追來嗎?”
“肯定會。”一個瞎了右眼的人說道,“我們一路未隱瞞蹤跡,繡衣使一個個又不是瞎子,怎不會追來?!?p> “娘的!”大胡子罵道,“老子問的不是這個,老子就怕他不來,否則一切的計劃就泡湯了!”
“大奔兄弟,這個倒不擔心?!逼渲幸粋€山羊胡子接過話茬,“我們兄弟八個是他們唯一可以套出情報的人,他們要不追來那件案子就別想結(jié)?!?p> “嘿,這倒好,咱八個領著一群孫子滿天下轉(zhuǎn)悠,咱們逍遙快活,他們跟著我們屁股后面吃土。”
瞎眼的這句引得眾人大笑。
居坐正中的是個面相溫良的人。不同于其他幾人,他自進屋就一直緊著眉頭,未發(fā)一言,只顧低頭吃煙。
“宋大哥在想什么?”山羊胡子問。
“我在想我們還能拖多久,從宛州一直逃到這西北,繡衣使遲早會知道我們只是一個誘餌,能瞞他們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了?!?p> “那就干他娘的!”大胡子豪橫拍桌,震得杯碗顛倒。
眾人有附和的,也有默默不語的。
被這伙人尊稱為大哥的人名叫宋崎,逃亡前他接到的命令是吸引繡衣使的注意,先從宛州一路逃至西北,再由西北分散,各自潛回即可。
西北人口眾多,魚龍混雜。想套個身份偷偷潛回不是難事。
真要跟繡衣使撕破了臉,但凡他們中有一個被活捉,后果……
他心里盤算著繡衣使再怎么鍥而不舍,總不能派大批人馬追過來,為他們八個不值得興師動眾。估摸半道上就已經(jīng)把這些追兵甩掉了。
如果一直追著……那更好,那邊也能輕松一些。
想完這些,宋崎長長出了口氣,思考著接下的路來該怎么走。
一絲塵土當著眾人的面從頂上落下。
眾人靜默——他們住的這家店只有兩層,再往上就是屋頂,好端端地是不會有塵土下落的,除非……
“頂上——”大胡子話吐了半截被宋崎止住。
“是尾巴?!彼纹槭掌馃煷穆暤溃斑€是跟來了?!?p> 至于是誰跟著,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他們還想著怎么脫身時幾十支利箭破窗射入,門還沒靠近,就逼著他們找地方躲藏。
“把火滅了!”宋崎喝道。
屋內(nèi)頓時一片漆黑,月光透過滿是洞的窗子,堪堪照亮屋子一角。
宋崎明白這些追兵徹底沒了耐心。
屋內(nèi)的人屏氣斂息,警戒周圍的一切。
“大哥!”山羊胡子輕聲叫道,“小六子他……”
山羊胡子懷里抱著的人一只手緊緊捂著喉嚨,黑羽弩箭沒在指縫里,嘴里不住地吐著血。
宋崎揮揮手。山羊胡極度痛苦,輕聲道:“兄弟,走好?!闭f罷一刀結(jié)果了懷里的人。
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場攻勢太突然,完全是有備而來。宋崎抽出佩刀,一改溫良的模樣,啐了口唾沫:“兄弟們,狗追來了,怕不!”
“怕他個鳥!”大胡子回答,其他人紛紛附和。
“好,等他們一進來我們就殺出去?!?p> 眾人攥緊手里的武器,山羊胡也抽出了腰間的雙刀緊握在手里。
不合時宜地響起一陣敲門聲。
門外客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我繡衣使已將這客棧團團圍住,要是想活命,還是乖乖降了好?!?p> 大胡子怒不可遏:“去你媽的,你們繡衣使只會使這些偷襲的手法,有本事和你爺爺戰(zhàn)上幾回!”
那屋外的人也不作答。靜默了好一會不見繡衣使進攻,屋里眾人也等的有些躁。
“大哥,接下來怎么辦?”有人問道。
宋崎緊攥著刀,手心里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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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清泉茶店相對的一家客棧被繡衣使臨時征用了,此刻在二樓正對著茶店的窗前坐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入住清泉茶店的第二位客人,齊老板眼里“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在他一旁一位低階的繡衣使剛回稟完。
“大人”他問:“那伙匪徒拒不投降,我們是不是強攻進去?逮著一個活的問問。”
“追了幾個月,卻只是一群小嘍啰,不值得為他們大動干戈?!?p> “大人的意思是?”
“燒了吧,省事?;仡^賠那個老板一筆錢就是了?!彼f的云淡風輕,好似只是燒一垛柴火。
“是!”
他們所處的客棧有間廚房,備著一大缸子油,一小隊繡衣使提著桶往茶店上肆意潑灑。那齊老板要是知道自己的擔憂成了事實,估計得給自己不少嘴巴子。
西北天干物燥,火燃地很快,不多時便吞沒了整家茶樓,照亮了周圍一片,也驅(qū)散了夜里的寒氣。
公子哥搓搓手呢喃了句“還挺暖和”。
“嘭——”的一聲。
被驚住的眾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聽有人喊道:“匪徒突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