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山
西風吹起亂沙,紛揚了半天,掩住了正午的日頭。
沙塵漫日,風聲呼嘯,腳下的這片埋骨之地曾經(jīng)血浸黃土,尸橫遍野,陣亡的陰靈們得不到指引,只得長久的徘徊在荒漠中,這個詛咒的禁忌被世人所忌憚。
如果你抬頭遠看,便能一眼看到被魔障之氣籠罩的伏魔山在荒涼的巨大沙漠中,宛如被無盡枷鎖束縛在空中的火焰巨龍。而那些枷鎖,就是此刻乍起、彌漫大地的沙暴。
這片傳聞中的詛咒之地,從來都是有進無出。眾多冒險者試圖進入探明真相卻都相繼失去了蹤跡。
直至前些年發(fā)現(xiàn)了這片地區(qū)有大量的殘次晶塊,雖靈氣枯竭,又有摻雜其他物質(zhì),不過經(jīng)過術士加以提煉可以強化武器。
行至伏魔山腰里,一行被困住的行人只好立定腳跟,拖著腳步聚到一起來,圍成一圈共同抵御風暴,并緩緩挪動著,尋找一個遮蔽之所。
這群長途跋涉的人們已經(jīng)疲憊到了頂點,臉上一律是可怖的血痕和裸露的爆皮。
“哎呀!”風呼嘯著掠過,耳邊傳來了近在咫尺的驚叫聲,赫然是那個漢子的聲音。她還來不及回頭,感覺那只被甩脫的手在瞬間加速離開她的手,順著劇烈的狂風而去。
“呀!救命!救——”那個人用盡了全力驚呼,然而聲音卻迅速隨風遠去。
沒有人停下來,誰都知道這種絕境,停下便是等死。眾人緩慢移動步伐,好不容易尋到一遮蔽山洞,視線重新清晰起來。然而一行人中,轉(zhuǎn)瞬已經(jīng)去了大半。
她心里驀然微微冷笑了一聲,但還是望著這些襤褸之人出了神。
那個地方快到了吧,這場詛咒之地的冒險也該結(jié)束了。
“寧姑娘。”那是一股滄桑溫柔的聲音,在喚她?!俺渣c東西吧。”那人伸手遞過來一個干癟的面餅,她回神望著那手,不似想象中的那樣褶皺,倒是比這里大多數(shù)人都保養(yǎng)的好。
她沒有出聲,只是接過面餅慢慢嚼著。護送著這些人半個多月了,再往山上走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嘿呀,林公子,謝謝你了,這一路多虧你和寧姑娘以及各位少俠相護!都說這伏魔山、埋骨之地都有去無回,今后還要仰仗諸位了?!鳖I頭的商人隊長如釋重負,大大喘了口氣,笑聲在洞里回蕩。
從靈州一路往東,一路上,這一群為了采晶而聚在一起的商人,平民,難民,人員構(gòu)成復雜,雖然眾人之間紛紛擾擾相互猜忌,但是對這位青衣公子和紫衣姑娘尤為忌憚三分。不畏其他,就憑這一路涉足毫發(fā)無傷,忙不迭時還能多次出手相助。
“不用謝,我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再走上半日路,應該就到晶石礦洞了吧?大家再辛苦一下就好了,一袋晶石就能讓各位半輩子衣食無憂。”青衣男子朗笑,讓七歪八倒的流民們都精神一震。
有人說在上古之時,伏魔山集天地靈氣,純凈柔和,可祛除一切邪魔,便把因過度吸收赤晶之靈力而入魔者困于此山。
隨著人犯逐漸增多,魔息彌漫,被污染的精純靈氣非但不能凈化入魔者的惡念,反而成了他們提升能力的供養(yǎng)源。魔人死后血肉腐爛溶于礦石便成了今日的晶石。
此晶石遠不及赤晶和冰晶。赤晶和冰晶那是眾神,以血煉赤晶,以淚凝冰晶,贈予人類的,本意是希望他們能求同存異,相互扶持。
如今眾神離去,赤晶,冰晶日益缺失。才造就了今日連這殘破晶石都價值千金的可笑之境。人性啊,貪戀之源。
就憑了這樣縹緲虛無的傳言,不間斷的有人長途跋涉而來,尋遍伏魔山每一條小徑、每一個洞窟。
到了云界現(xiàn)在戰(zhàn)亂紛飛、群雄逐鹿的時代,每一份可以用上的戰(zhàn)力和資源都十分珍貴。
正在想著,簌簌的腳步聲忽然在她面前停住,青衣男子應該在她面前立定了,然而卻沒有說話。寧語汐攏了攏手,然而沒有抬眼看他,也沒有開口,只是自顧自低頭出神。
“能坐這兒么?”那個聲音終于問道,然而不等她回答就走過來。
“姑娘只身一人,能力不俗,不知此次行動之后有何打算?”那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在耳畔,低沉又緩慢,“來前就聽說三界關會有大亂,恐怕靈州也會‘熱鬧’起來。”
寧語汐有些疲憊的微微搖頭——自芷水村的那場大火后,她便無家可歸了,每當抬起手都能回想起母親死前的囑咐,那是被熾熱之火所包裹的手掌,如同烙印,每到夜晚便隱隱作痛,疼入骨髓。
“若是沒地方去,便早早逃離這里,可暫避戰(zhàn)火紛擾?!蹦凶哟炅舜晔郑灶欁哉f著“這戰(zhàn)爭自赤晶和冰晶這些魔晶石出世便沒停過了,可能得把天下攪個翻才會停下吧?!?p> 回應男子的是無盡的沉默,寧語汐撿起地上的小木棍隨意的在地上畫著,先是畫了一個圓,隨后又在圓的最西端點了一下,停下來后又在圓的最東端點了一下,便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
閉上雙眼的瞬間,她又看到那血色的火焰如流星般在眼前劃過,火焰中的小小黑影反而越來越清晰,火焰中的那人擁有著血一般的長發(fā)和雙眸,眼神卻無比的溫柔,那雙眸中溢出的盡是慈愛,就在那人的雙手要觸摸到她時.....
“你信神嗎?!睂幷Z汐被這般毫無厘頭的話驚醒。
“寧姑娘不信嗎?”他又喚道,寧語汐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這一聲寧姑娘莫名的親切,拿著小木棍的手剎那微顫了一下。
“你不信神?”她終于抬頭看向他,只見眼前的這位青衣男子兩眼直愣愣的看著自己所畫的圓,和小木棍所點的圓的東端。
“有人說眾神峰真的存在?!睂幷Z汐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想起母親臨死前的遺言。
似乎沒料想到女子會開口,對于這位同行的年輕紫衣姑娘,他已經(jīng)留意了許久。雖然是在跋涉中,和身邊所有人一樣的蓬頭垢面,但是女子的美麗容貌依然掩飾不住,臉部的線條柔美,五官幾乎無懈可擊,氣質(zhì)溫文寧靜,柔而不弱。
對路上行人雖然嘴上不說,危急關頭也不忘多救個人。這樣美麗得令人側(cè)目的姑娘,即使是對情愛不屑的劍客也會不禁為之滯留目光。
“若是真存在,那我可真想去瞧瞧,普通人光是瞧上一眼,便夠吹噓一輩子了!”說著林清和握了握腰間佩劍,劍鞘筒體銀白,想必威力定是不俗。“可惜我不信神。”
寧語汐看著男子的劍出了神,伸出手,似是想觸摸是否如想象中那般冰涼。手還沒有接觸到,便被林清和微微避開,緩緩解釋道“姑娘,這可不是一般的劍?!?p> 旋即又笑道:“姑娘可知道渡魂島?”
“聽族人說,那是一座介于云界和東靈海之間的靈島,聚集了許多亡靈的魂魄?!?p> “啊,方才,是我失禮了,這是柄好劍。”似乎明白了對方話里的暗示,女子便笑著收回了手說道,笑容溫柔嬌媚,令男子恍惚不已,隨后他微微回以一笑。
呼嘯著的風將沙從外面卷進來,佛要將淺淺山洞里人趕出。兩人沒有說話,洞里除了風聲,只有枯枝嗶嗶剝剝的燃燒聲,食物的香氣已經(jīng)漸漸彌漫開來。
最后,仿佛終于想起什么可以打破目前這樣尷尬的狀態(tài),女子恍然說道“你還沒回答我呢,真的存在這樣的神之領域?”
看著青年男子略微有些驚愕的表情。她有些不好意思補充“我從未出過靈州,讓你見笑了。”轉(zhuǎn)過頭有自嘲起來,那微彎的嘴角上,有著淡淡的梨渦,讓人不禁遐想。
目光幾度變換后,男子調(diào)侃道“我沒去過眾神峰,若當真存在,不妨一起去瞧瞧?!?p> 古代典籍上有記載“地之所載,創(chuàng)世之初,有云界仙境。有峰坐于云界,通天地,連星河,為神之居所。靈仙島有一劍者,穿迷霧,過四海,越雪山,闖遠古之門,終得星神指引,一躍成神,引無數(shù)人神往?!?p> “那峰便是眾神峰,我們腳踏云界的土地,卻未見過星海,未見過眾神,也不知道他們在庇佑什么?!?p> 寥寥數(shù)十字勾勒出一處世外仙境,如同蓬萊方丈一般,這便是自己所生活的云界嗎。
女子聽著出神,空氣靜默了好一陣子,對于從未出過村子的她根本沒有見過這些古籍上所描繪的景象。于是對于眼前的這位男子便越發(fā)的好奇,她輕輕說道:“我瞧著公子不像尋常的冒險者?!?p> 微微拂過長袖,女子斂神,想起這一路上這位男子對自己的照料,寧語汐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回報對方的東西。忽然靈光一動,說道:“這樣吧,我曾在母族學過些咒術,能借助靈物占卜得知一些人或物的大致命軌,你可否愿意一試?!?p> “哦?這倒是有趣,咒術我也聽聞過,那你需要什么等級的靈物為媒介?!蹦苄蘖曋湫g條件極為苛刻,一需要天生自帶靈力,二需要有古籍上正確記載的咒語,那絕非普通貴族能夠擁有的。
寧語汐看著這位青衣男子,頭發(fā)高束,短而干爽,給本就俊氣的五官添上一絲英氣,手一半露在袍子外面,十指修長。腰間有枚炎型玉佩,晶瑩通透,金光淡淡如星焰。
順著女子視線看去,林清和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果然不能低看了你,真有意思?!闭f著便低頭解下玉佩遞給寧語汐“這可是從小便陪伴著我的東西了,你可得小心點,磕壞了,我可不會放過你?!?p> “你放心?!睂幷Z汐伸出雙手,一手拖著林清和拿著玉佩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在玉佩上方比劃著咒術,閉上眼睛,口唇翕動,輕輕念起長而繁復的咒語。
隨著咒語的聲音,玉佩的金光愈來愈盛,點點金光照亮了山洞這個陰暗角落,光亮在不斷變換著強度,吸引了周邊不少人來窺伺,當金光照亮了整個洞窟時,才停止了變化,此時點點金光縈繞于洞中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點綴星河。如此景致,大多人都不自覺控制住呼吸,像是被什么無形之手抹去了聲音。
而此時的寧語汐緊皺眉頭,在外人看來,這位紫衣女子就像傳聞中的祭祀,正手握星辰窺探命運星軌。當玉佩第二次上升到空中時便久久不再上升。紫衣女子手指纖長,那柔弱的雙手之間有著無形力量在玉佩的金光中貫穿。
隨著手指的緩緩落下,洞里失去了光亮,唯有篝火里火苗的炸裂在滋滋作響。一滴汗珠從臉頰那柔美線條上無聲滑下,徒留痕跡。女子微微睜開雙眼,卻一字不語
收回玉佩,林清和不解的望著女子?!澳阒懒耸裁??”終于忍不住出聲問。
仿佛被驚醒,寧語汐的手一顫,又慢慢攏了攏手?!皼]什么,不知道為何,我看不到你的未來?!?p> “你的身世?!迸痈┥砦⒖取傲T了,有緣再提?!?p> “身世,哈哈哈哈,不提也罷,不過一屆流民。”
聽到這樣大變的語氣,倒是寧語汐不知如何再開口了。洞內(nèi)圍觀的人也悻悻散去,眾人心想能見如此場景若能活著回去也可跟親朋好友吹噓一番,世上竟真有如此“神秘之術”。
“開飯了,開飯了!”正在這時,遠處領隊將木柴敲著鍋底,大聲嚷嚷。
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避風處的人們陡然聞聲躍起,每個人拿了一個破碗,爭先恐后朝著火堆跑過去,一路上相互推搡著,毫不客氣。
林清和起身也向那人群走去,忽然回頭看向?qū)幷Z汐。
見她卻不動,只是坐在地上“干戈寥落周星隕,飄絮之身融天地。”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女子抬頭看著他“這是我第一次為別人占卜,不解其中之意,若你日后記得不妨瞧瞧準不準?!?p> 寧語汐坐在火堆邊上,望著剛剛?cè)绔@至寶地捧著小半碗野菜湯,嚼這面餅的人們,眼里忽然就有了一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實在是一個奇異的男子:肩膀很寬,四肢修長,身材軒昂矯??;然而再看他的臉,雖然風塵滿面,卻依然俊美無比、輪廓英氣,還有那腰間玉佩淡淡光澤。給人一種很淡然飄逸的氣場,與這周邊人格格不入,也包括寧語汐。
這是個怎樣的人呢?女子總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力量。所以,在旅途的途中,依舊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一步一步的靠了過去,甚至有了依賴,仿佛他的力量能讓女子感到安心。
這種感覺,是寧語汐人生的十九年里從未有過的。
“要不要喝點湯?等天亮了就要上山頂了——這樣炎熱干燥的地方,不喝點東西誰都熬不住的?!庇质沁@樣穩(wěn)重,略帶一絲疲憊的聲音,一路也多虧他照顧了。
忽然間洞外邊傳來奇異的聲響,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獸在扇啃食食物,震得滿天灰塵,讓人睜不開眼,人們小心翼翼拿起武器向洞口探去。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洞口外里,傳來了同行伙伴的驚呼,驚懼交加。
透過指縫,寧語汐看到的是一團紅霧,夾雜著血腥味,感覺到身邊青光一掠,也跟隨沖去洞口。那是一群被赤晶吞噬的人類,胸口右側(cè)有著一顆巨大的暗褐色結(jié)晶,如同發(fā)瘋的群魔向這邊的人們撲來。
“快逃!是被污染的魔人!”那群嚇呆了的人忽然聽到一聲巨喝,把他們驚醒,“快逃!快逃!會武功的留下,小心別被魔人傷著了!”說罷,寒光出鞘,在空中劃過光痕,隨著青衣飛舞,劍花似落英繽紛,不過一眨眼便將五六個魔人擊退數(shù)步。
伴隨著大喝聲的,是砰砰的金屬敲擊聲,原來是在眾人驚呆時,林清和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一把舉起長劍擋在眾人前方。
見狀眾人紛紛拔劍加入戰(zhàn)斗,當寧語汐打算對劍施咒幫助同伴時,山頂上的血霧全涌了下來,如同滔天血色的巨浪、滾滾卷向半山腰里那群慌張?zhí)优艿娜藗儭?p> 眾人的臉色轉(zhuǎn)瞬蒼白。然而在那樣可怕的魔障面前,紫衣的少女也一時手足僵硬。
幾十丈高的血霧如同天幕般、兜頭撲下,湮沒了所有。如果有人從遠處看到此景定會發(fā)現(xiàn),伏魔山已經(jīng)是自山頂?shù)缴侥_到周圍的埋骨之地,全是濃濃的血霧。仿佛巨大魔物之口,食不吐骨。
在云界大陸的東方,有著與此血山光景截然相反的景致。
連綿的雪山山脈上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完全由堅硬的山石構(gòu)成,裹著素銀雪衣,終年沐浴著烈日陽光與皎潔月光,光打在雪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光、云、山、雪交相輝映,似迷幻仙境永遠俯視著腳下的群山,恢弘磅礴舉世無雙。
山的正中央,高聳的云塔破入云層,塔的最上層是星輝之地,傳說中眾神創(chuàng)世的地方,也是現(xiàn)在能接受星神引導的圣地。在半空中旋轉(zhuǎn)的圓盤星軌正在被星魂之力引導,去推算未來軌跡。
夜涼如水,風起,男子拉緊了素衣,運轉(zhuǎn)的圓盤失去了星魂之力停止了快速轉(zhuǎn)動。仿佛在這涼風里聽到了呼喚,男子不安的走動于星臺前。向世界的最西方望去,隨后又搖搖頭。坐在椅子上,默默沉思。
入夜,天空星河漫爛,時有流星劃過,在這世界之塔上,向北能看到大片冰川山脈連綿不絕,風不斷自北襲來,沁入心神,寒至骨髓。
素衣男子不自覺咳了起來,外表冷漠淡然,非常清俊的臉龐,眼神溫柔、滄桑又有些許超越年紀的成熟。
驀然間,身邊的寒氣似又更盛了幾分,一雙潔白如玉的小手爬上了素衣男子的肩膀,只聽一陣輕鈴聲響,男子肩上變多了一件絨白斗篷,沉默許久后,少女出聲了,抬頭看著黑夜里的星辰,聲音冷漠,“大人,西方恐有異動!”
那三千青絲下的狹長眼眸里隱隱居然有野狼般的冷芒,“雪女,你說派誰去好呢,剛剛推算星軌得出的答案著實令我不安,這可會牽扯進整片云界大陸的勢力?!?p> 看向西邊天際,夜里,那里有一片如星非星、如云非云的薄霧籠罩著那個方向?!叭龂讳h,明爭暗斗,我們都必須阻止,不能容忍赤國繼續(xù)壯大了,如此暴君該除?!?p> “赤國滅,那華星國便會是下一個赤國了。”素衣男子起身,轉(zhuǎn)頭看向星盤,久久不語。
巧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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