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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松傳

三十三、涉水

寒松傳 拿鐵貓頭鷹 4511 2021-03-03 13:31:44

  第二天天蒙蒙亮,韓松已經(jīng)聽到嘈雜的人馬移動聲。她困倦地爬起來,去往中軍營帳。許多人還在收拾營地,但一隊(duì)騎兵先鋒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傅易正在帳外和幾個面有難色的武官說話。看見她,向她招了招手。韓松走過去,傅易指給她看不遠(yuǎn)處一個高大士卒牽著的一匹花斑小馬。那馬身材很嬌小,只有三尺高。不知道是種族如此還是沒有長大。

  韓松又驚又喜:“是給我的嗎?”

  傅易應(yīng)道:“不是你要的嗎?但要小心。先牽著走幾天?!?p>  韓松伸手摸摸小馬的鼻梁,小馬很溫馴地舔了她的手。她笑著說道:“我以為你叫我不要學(xué)了。”

  傅易百忙中答道:“學(xué)著玩兒吧。用不著你打虎。”

  他看起來沒空搭理韓松。韓松也就專心觀察小馬。那牽馬的大漢是照看馬匹的后勤,告訴她這是一種司州來的矮種馬,能遇上很是難得。他看起來對這小女郎的認(rèn)真程度很不放心,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話。她聽了一會兒,看見營帳門口走來一襲灰衣,是謝冰到了。

  傅易把最后一個提問的武官打發(fā)走,說道:“本不必請長史親自來接這孩子。不過確實(shí)有事要與你說?!?p>  謝冰說道:“我本也有個重要消息想告訴司馬,不過看起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p>  傅易問道:“什么事?”

  謝冰道:“軍司馬不是想往長奕去嗎?”

  傅易愣了一下,訝然說道:“綿城又是怎么知道的?”

  謝冰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道:“司馬是怎么知道的?”

  傅易笑道:“真是奇哉怪也。明明是我駐軍在野地里,居然是我最后發(fā)現(xiàn)何道士的行蹤。這也太丟面子?!?p>  謝冰道:“城里布置的一些本地的探子,前幾日都派去給劉將軍了。我也想到劉將軍或許沒有告訴你?!?p>  傅易自嘲道:“看來我這點(diǎn)事全郁州都知道。”

  然后又有些驚奇:“長史是來為我通報(bào)消息的嗎?”

  謝冰不置可否,說道:“司馬既然已經(jīng)有了準(zhǔn)備,現(xiàn)在去尚不算遲。大概還能在大軍之前趕到。”

  傅易道:“我不是往長奕去。我打算回樊山?!?p>  謝冰道:“什么?”

  他難得地吃了一驚,音調(diào)都變了。傅易輕描淡寫地說道:“一個軍都出動了,我也跑去未免小題大做。”

  謝冰皺眉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說道:“傅司馬懼怕劉將軍到這種程度嗎?我看你不是會未戰(zhàn)先走的人?!?p>  傅易嘖了一聲,笑道:“我知道謝長史說話一向不好聽。但你再這樣講話,我就要叫人攆你出去了?!?p>  謝冰筆直地看著他,仿佛確實(shí)難以理解。傅易見他目光不依不饒,嘆了口氣,說道:“我與潛光擔(dān)心樊山空虛,回去防衛(wèi)。至少算是做點(diǎn)事情,在這里與自己人爭先有什么意思?!?p>  謝冰奇怪地問道:“樊山能有什么風(fēng)險(xiǎn)?”

  傅易咧嘴一笑,也不回答,問道:“謝長史這么想我去搶這份功嗎?”

  謝冰卻直視他,毫不避諱地說道:“我看小傅將軍比劉將軍值得這份功勛?!?p>  他用了傅易在民間的稱呼,傅易很有點(diǎn)不好意思。他轉(zhuǎn)變話題說道:“既然長史已經(jīng)知道了,我長話短說。我前幾日遇見何道士時,他口氣大得很,說要分我三個郡。我想他恐怕有什么后手。綿城和樊山營是郁州的兩大要地。我既然回去樊山,也擔(dān)心綿城能不能確保安全。我知道從綿城出兵到長奕也是有利位置,如果段府君見獵心喜,還請謝長史勸他保持冷靜,至少要留足夠兵力守城?!?p>  謝冰又看了他一會兒,表情復(fù)雜難辯,最后他說道:“我知道了?!?p>  傅易說道:“本想留一支分隊(duì)在這里。但是如果真有什么情況,分兵并不安全。何況之前遇到你們薛都尉,他好像很有敵意。我想還是別再惹段府君?!?p>  他說到這里,大概也覺得自己到處碰壁有些難堪,一時沒說話。韓松此時學(xué)會了牽馬,在幾尺外一臉嚴(yán)肅地走過,那馬卒憂心忡忡地跟在后面。傅易笑了一下,說道:“不過我知道謝長史是能為了公利迎難而上的人。有謝長史在城里,應(yīng)該可以放心。”

  謝冰說道:“小將軍。”

  他也不知本想說什么,停頓了一下,說道:“那請君保重?!?p>  韓松牽著小馬轉(zhuǎn)了一個圈,走回到他們跟前,臉色頗有些得意。

  傅易彎腰摸摸她面頰,說道:“你聽謝長史的話吧?!?p>  *

  韓松跟謝冰回城,走進(jìn)城里,就情緒低落起來。謝冰也沉默不語。兩人要在官署內(nèi)院前分開。謝冰要往外走。韓松才想起來一件事,說道:“先生請?jiān)谶@里等我一下。我去屋里取個東西,馬上回來?!?p>  謝冰問道:“什么事?”

  韓松道:“我有一份春日禮物給你。”

  謝冰說道:“不必了。”

  韓松愣是沒想到還能有這種答復(fù),等她反應(yīng)過來,謝冰已經(jīng)向官署內(nèi)走去了。

  她站在門廊外,又是生氣又是委屈,久久站著不動。反而是采薇聽見動靜,出來接她。她原本已經(jīng)提前把官署撥的一些費(fèi)用分給幾個侍從做禮物,便只帶手抄的一冊卷軸去找岑楚。岑楚也送她一份回禮,居然是一件素色小披風(fēng)。

  韓松這才勉強(qiáng)笑了,說道:“今天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嫌我的衣裳難看?!?p>  岑楚摸摸她的臉,笑道:“不是的,只是這件更好看些?!?p>  她又柔聲說道:“之前你為我向謝長史說話了,我還沒有謝你。”

  韓松想起來了,道:“啊,他來說什么了嗎?”

  岑楚道:“謝長史派了人在我門前,有一回薛都尉要來找我說話,把他攔住了。薛都尉十分生氣,罵了許久。之后他就沒有來過了。但是我一直很擔(dān)心?!?p>  這下韓松心里擔(dān)心壓過了不滿,她問道:“他說了什么?”

  岑楚道:“旁的倒不算什么。”

  她停下來,很組織了一番措辭,輕聲說道:“當(dāng)時薛都尉一再對我說:再過幾日謝……謝長史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之后,謝長史來看過我一次,我就告訴他,擔(dān)心他因?yàn)槲沂苓B累。但謝長史也對我說道:不用擔(dān)心,再過幾日就好了?!?p>  她說完了,緊張地看著韓松,好像在等待什么反應(yīng)。韓松一臉茫然。她大概明白岑楚想說,這兩個人仿佛互相壓抑著憎恨,很快要爆發(fā)最后的沖突。但難道綿城這兩位主要的文武長官還能決斗嗎?

  岑楚一臉凝重,好像真的從謝冰對她說的一句話里預(yù)見到了可怕的事情。韓松不由有些好笑地想到,這難道是美人的直覺嗎?

  最后她說道:“他的意思應(yīng)當(dāng)是,過幾日薛都尉就厭倦了?!?p>  岑楚喃喃道:“你說的對?!?p>  她心神不寧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我們?nèi)コ抢锟礋舭?。?p>  *

  兩人出門時天色并不晚。但空氣濕重,天邊堆積著厚重的云雨,顯得十分陰沉。社日與驚蟄節(jié)氣重疊??雌饋砣藗兤砬蟮挠晁_實(shí)要降臨了,且來勢洶洶,會是一場豪雨。她們住的官署院落本是城中富貴聚集的區(qū)域,越往外走越是蕭瑟,但居然真的有逐漸亮起的各色花燈。

  韓松想起之前那小吏與她說的話:兵荒馬亂,也要過日子。她們往碼頭走去,卻沒有平日那樣多采買的人群。韓松往江上看了一眼,看見兩道平日里劫掠行船的水壩居然都被拆除了,漲潮的江水正泛濫地涌到碼頭上。她心里好奇,還想再往前走。一隊(duì)士兵嘈雜地走過來,把行人驅(qū)趕開。更多的隊(duì)列在城門邊匯聚,發(fā)出喧鬧的聲音。

  兩人面面相覷。岑楚不安地說道:“段府君要動兵了嗎?”

  韓松說:“看起來是這樣?!?p>  岑楚說道:“竟然是在社節(jié)的時候,他們?nèi)ゴ蛘l呢?”

  韓松道:“我聽說他們得到消息……”

  她說了一半,感覺到一陣強(qiáng)烈的違和感。似乎有什么明顯的事情被遺漏了。傅易,殷昀,謝冰,何道士,甚至盧臨川的面孔飛快地在她眼前閃過。她試圖回想近來發(fā)生在身邊的所有事,但每一件事都如此瑣碎,不知道如何銜接。岑楚似乎在和她說什么。韓松在街邊一塊居民用于晾曬的方形石料坐了下來,連日的雨水浸滿了青石上的孔洞。岑楚責(zé)備道:“呀,這多不干凈?!?p>  韓松輕聲道:“我沒有想明白?!?p>  她身邊帶著一盒新的算籌,原本是禮物,準(zhǔn)備順道再帶去給謝冰。韓松倒出一把纖細(xì)的竹籌,慢慢地逐一擺在面前濕漉漉的石板上。岑楚走過來好奇地看她。過了一會兒,采薇和樂徵也走過來。韓松把竹籌在幾個組合中排列,慢慢地把其中幾支轉(zhuǎn)移到另一個方向。日光晦暗。濃云里傳來隱約的雷聲,今晚要下雨。她說道:“姐姐,我好像發(fā)現(xiàn)一件大事。”

  *

  一群女孩兒回到屋子里。韓松解說了她的想法,直說到有些口干舌燥。但她無暇關(guān)注這種細(xì)微的感覺。天色正從窗格外緩緩下沉。影子淺而模糊。所有人都坐著不動。比起相信,更像是被她的篤定態(tài)度鎮(zhèn)住了。岑楚臉色蒼白。樂徵一臉懷疑。采薇聽到一半已經(jīng)開始落淚,此時啜泣不已。韓松安慰她道:“沒關(guān)系的。”

  岑楚卻冷靜下來,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對。這就說得通了?!?p>  然后她說道:“那怎么辦呢?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p>  韓松道:“我有些想法。但是不知道怎么達(dá)成?!?p>  岑楚聽她說完,說道:“我有一個主意。”

  她面不改色地說了她的主意。韓松很是為難。岑楚說道:“若想驗(yàn)證,這就是最好的辦法。若是這一步行不通,其余也做不了什么?!?p>  韓松說道:“太危險(xiǎn)了?!?p>  岑楚說道:“和其它的事情相比,這不算危險(xiǎn)?!?p>  這時候樂徵說:“但是如果是真的呢?你們要?dú)⒘怂麊???p>  她有些沙啞的聲音猛地說出這句話,好像把一塊石頭丟進(jìn)一個靜悄悄的水池。四個纖細(xì)的半大少女一起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沉默地互相注視。韓松感覺到所有目光都注視在她身上。她幾乎聽到心臟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悶的撞擊聲。

  韓松想了又想,說道:“先不殺他?!?p>  所有女孩都松了一口氣。好像她真的能殺掉一個人似的。岑楚說道:“我家中有幾個人可以按住他。只要把他綁住。”

  韓松說道:“他會喊叫的?!?p>  樂徵說道:“你們需要一個很敏捷的人,能馬上堵住他,或者一下打暈過去。”

  然后她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看著她。她飛快地說:“我不干這事。”

  韓松說道:“這很重要?!?p>  樂徵起來行了一個禮,說道:“小公子,我是來做你的護(hù)衛(wèi)的。我不做這些事?!?p>  韓松說道:“這很重要。如果——”

  樂徵聲音堅(jiān)定地說道:“我不聽你的?!?p>  韓松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放棄了。她問岑楚:“你覺得你家里有人可以做到嗎?”

  岑楚猶豫不決,她想了半晌,說道:“我不知道……”

  韓松說道:“有沒有別的東西,比如——”

  樂徵說:“你有人?!?p>  她往屋外指了一下,說道:“身手很不錯,還有一股狠勁兒。”

  韓松只思考了幾秒鐘。她把阿裴叫進(jìn)來。她簡短地解釋了事件,問道:“像這樣,你可以做到嗎?”

  阿裴用黑亮的眼睛看著她。他沉默了一下,用他有些生澀的措辭說道:“需要刀?!?p>  韓松說道:“不是殺他?!?p>  阿裴說道:“為什么不殺?!?p>  韓松說道:“可能有別的用?!?p>  阿裴簡短地說道:“可能出意外?!?p>  韓松說道:“好。”

  她一直把傅易那把短劍放在身上,和韓氏的玉佩一樣,更像是護(hù)身符。她把短劍給阿裴。阿裴默不作聲地接過了。

  韓松又對樂徵說道:“那你可以去送口信吧?!?p>  樂徵道:“我……”

  韓松道:“這件事你總可以。”

  樂徵點(diǎn)點(diǎn)頭。岑楚說道:“我讓人給你馬。”

  韓松說道:“快一些??赡軟]有時間了?!?p>  她又對采薇說道:“你能送另一個口信嗎?!?p>  *

  忽然之前所有人都離開了。樂徵,采薇和岑楚往不同方向走去。阿裴站在臺階前,肩背筆直,像一支弓弦上的箭。他無聲地轉(zhuǎn)過面孔,深黑眼睛等待地看著她。

  韓松點(diǎn)了一下頭。

  *

  她坐在一個小間里。聽到清晰的笑鬧和低語聲。然后有喧嘩聲,又仿佛只是錯覺。過了很久。岑楚從門廊走出來,她穿著單薄的長衣,身姿窈窕,看起來很冷靜。韓松走過去。她看見岑楚衣袖下的手臂顫抖著。

  岑楚說道:“你說的對。”

  韓松道:“然后呢?”

  岑楚說道:“出了意外。”

  韓松往隔間里看了一眼。然后往外走去。岑楚說道:“需要快一點(diǎn)。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

  韓松說道:“好?!?p>  *

  他們開始這個策略的時候還是下午,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天黑了。韓松往官署里走去。陣風(fēng)吹過,她意識到自己穿著岑楚送她的新衣。她心里的一部分非常冷靜,還有一部分覺得有些荒誕。濃云積壓在庭院四角的天際里,可以看見隱約的電光。

  她走進(jìn)謝冰的書房,謝冰果然在里面。一如既往地埋頭于來自不同部門的工作。他眉頭緊縮,看起來有些疲憊。聽見聲音,有些困惑地抬頭看韓松。

  韓松說道:“我有些問題想問先生。”

  謝冰說道:“明天再來。”

  韓松說道:“是很急的問題?!?p>  謝冰說道:“今晚不行。我有些事要處理?!?p>  韓松說道:“因?yàn)橄壬褚挂ラ_門獻(xiàn)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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