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蕭旱國篇(二)
他算好了時辰,走這條水路,他二人與這二十名戰(zhàn)士定可在明日到達新城。
船只行至可瞧見新城邊境時,天色微亮,已至日出。新城邊境一片凄涼,他幼時曾與父親來過此地巡查,當(dāng)時這湖邊熱鬧非凡,洗衣的、游泳的、嬉水的,哪似如今這般蕭條。雖說戰(zhàn)事吃緊、民心惶惶,要么是人群聞到風(fēng)聲,逃走了。要么是緊閉大門,墨守陳規(guī)。但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連個洗衣挑水的人兒都不曾有。
宮琛告誡大家:“靠岸后,小心為妙?!?p> 一上岸,大家沿著官路行進,未走出五里,便被越來越近的惡臭所縈繞,在不遠處的樹林里瞧出端倪,有好多尸首被拋在挖出的地坑里,惡臭自此傳來。諾大的樹林里,少有十來個大坑,里面尸體眾多,都是好幾層,令人不斷作嘔,二十名戰(zhàn)士無不彎腰嘔吐。宮琛年幼,老將怕他受驚,便將他護于身后,但宮琛卻摁下了他的護他之臂,上前一步。
坑內(nèi)全是布衣百姓,說是布衣,已成血衣。分不清哪只頭是哪具尸體的主人,殘肢斷臂更不在話下。血已干涸,塵土沾染,沒有一具有人樣,蒼蠅如蛆,數(shù)不勝數(shù),嗡嗡聲回懸于耳。宮琛強忍胃中的不適,咬牙屏息。
老將看著少年眼中淚光閃爍,道:“少爺請下?!?p> 少年將目光移至老將的臉上,回聲蕩漾堅毅:“莫要叫我少爺。我是天朝的將軍?!?p> 言畢,他喊下眾人,吩咐兩人,先行前去探路。又命另外兩人去往另一側(cè)樹林,探查有何異樣。
留下其余人,他獨自又上了“尸林”,卻是動用武力,飛至高大樹上,俯視下方眾尸坑。他的動作太快,不知輾轉(zhuǎn)停留了多少棵樹,最后,那是秋雨時分,天怒人怒,大雨傾盆,樹上樹葉黃燦,宛若黃杏。他拂袖運力,將大片樹葉凌風(fēng)斬落,掩埋尸骸。
許久,那一片樹枝枯零所剩無幾,宮琛并不滿,竟吸納更遠出的樹葉為所用,老將讓他住手,可宮琛又豈是聽旁人話之人?如何部署,他心中有數(shù)。
老將雖是武將,但宮琛自小修有仙術(shù),又豈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披擬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耗盡渾身之力,將一座座尸坑填滿鋪平。
他下樹時,已全身濕透。老將他們在另一邊樹下,姑且還能好些,但依舊擋不住秋雨瓢潑。
他席地盤腿而坐,不顧老將讓他找地方避雨的言辭,只與他道:“他們回來了,喊我便可?!?p> 老將拗不過他,只能脫了衣裳與他遮雨。
那時起他便知曉,為何皇帝如此喜歡這個少年。這琛長王子的性子,與他的父親極像,都是王者一般的人,身上自帶統(tǒng)治者的光環(huán)。他雖年長,但看著他小小年紀(jì),如此善勇剛毅、心懷大義、人善之至,若無垠天朝下一代的主君是他,他便戰(zhàn)死沙場護他周全,也不妄此生。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他自然是不敢說出來。只見琛長王子眉宇緊蹙,唇色有些發(fā)白,想是剛才體力消耗太多所致。他便命身后小戰(zhàn)士們,將他圍做一圈,替他遮風(fēng)。
不久,他緩過神,唇色有所恢復(fù),睜眼時瞧見此動靜,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卻帶著苦苦的味道。
他道:“辛苦了。他們還未回來嗎?”
老將搖頭。
宮琛嘆氣,又留下兩位接應(yīng),對老將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且?guī)е麄兓睾叄瑒偛艁頃r,我瞅見那里有座廟宇,我去探路,一會兒回來與你們碰面。”
老將立刻否定:“不可。要去也是末將去,怎能讓少爺……讓將軍只身前往。”
宮琛眉目堅毅,呵斥他:“你這是公然違抗將令嗎?還是欺我年少想違逆于我?”
少年口氣威力四和,甚是駭人。老將腿一軟,瞬時跪到地上:“末將不敢?!?p> “既如此,還不快走?!?p> “可是,將軍,你怎可只身犯險……”
他眼睛微瞇,斷他話語:“你還敢多言!”
少爺小心,待末將安排好其他人,便來尋你。老將把話吞進了肚子里,留下兩人守候出去的人,便帶著其余將士去往宮琛所言之地。
老將本欲尋宮琛時,六位將士也兩兩前后歸來,其中去官路探路的二人交代,新城已破,已被敵軍占領(lǐng)。
去往小樹林另一側(cè)的二人卻交代,在行至此地有十來公里的山洞里,有批百姓,他們告知,“新城于昨夜便已失守。新城的駐城大將,竟大開城門,投降于蕭旱。可笑的是,蕭旱國為首將軍自稱看不上叛國奴,一樣將他與家眷一人不留、全部處死。”
另一人道:“新城百姓無辜送命,連反抗都未來得及,便被肆意虐殺。聽百姓說,如今剩下的人了了無幾,已全部在那山洞里了?!?p> 官路的二人,其中一人又與老將道:“將軍交代,如若陳副將違抗軍令,私自出尋,便將他捆了,交予后來大隊?!?p> 陳副將,便是老將。原來琛長王子早已知曉他的心思,還派了人傳話。這可如何是好,他是老將,自知軍令如山的道理。于是他便暗下決心,就待他幾個時辰,如若子時將軍不歸,他便率領(lǐng)這二十人,趁夜色抹黑前去探尋。大不了治他一個違抗軍令,大板伺候。屆時可揚言稱: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量他如此心善之人,也不會拿他這老將如何。再不濟就是全軍覆沒,那又如何?也算他拼死一搏,為了天朝下一代主君,不枉此生。
宮琛所經(jīng)歷之事,無人知曉。只知這位瑯瑯少年回到湖邊廟宇時,天色已黑,大雨驟停,他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白衣已被染成深淺不一的暗紅色,渾身血腥,面色極其不佳,比紙都白。但依舊咧著干涸的唇對著老將道:“進城。”
老將的眼全是不可置信。他只知他被奉為天朝神話一般的少年郎,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如璞玉攝人眼。雖有仙術(shù)武力,卻從未上過戰(zhàn)場,而今,他讓自己入城?難道是新城已奪?
老將扶著少年邀他先行坐下,他卻固執(zhí)如往:“不坐?,F(xiàn)在便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