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凜夜橫刀

第四十三章 范府往事

凜夜橫刀 無德和尚 3914 2020-04-10 00:26:52

  二十年前,范府是闕城中名聲顯赫的大宅,因為范府的主人范禹是闕城有名的神醫(yī),曾被城主稱為“闕城安濟(jì)全”。

  范禹長袖善舞,既是當(dāng)世有數(shù)的名醫(yī),也是精通生財?shù)纳倘恕?p>  除此之外,范禹與其結(jié)發(fā)之妻林氏的故事也是闕城的一段佳話。

  傳聞范禹少時只不過是一個寒窗苦讀的窮酸書生,平日里在醫(yī)藥鋪打雜維持生計,但偏偏這么一個窮書生博得了一位千金小姐的垂青,而這位千金正是范禹打雜的藥鋪掌柜林掌柜之女。

  林掌柜得知女兒與藥鋪伙計日久生情之后,盛怒下趕走范禹。

  林掌柜畢竟年歲已高,再沒有年輕人才有的激情。他小瞧了范禹的恒心,也小瞧了女兒的癡心,在林掌柜不知情的時候,范禹與林家千金早已私下定了終身。

  林掌柜自然怒不可遏,他下令將女兒永鎖閨房之內(nèi),又令家丁亂棍將范禹打出了闕城。

  沒有人會在意林掌柜的藥鋪內(nèi)的一個小廝,但林家千金卻由此日漸消瘦,她失去了愛人,他們的孩子也失去了父親——在范禹離開兩個月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個生命的出現(xiàn)給了林家千金生存下去的勇氣,也暫且打消了林掌柜急將女兒嫁出的打算。

  林家千金懷胎十月之后,這個生命終于來到這個世上,是個男孩兒。

  林家千金以性命相逼,忤逆父母之命,將親子命名為范林。

  親生女兒未婚先孕,這本是林掌柜引以為恥之事,但當(dāng)他真的聽到自己的親外孫那響亮的啼哭聲時,發(fā)現(xiàn)他也并不是那么羞恥于此事;當(dāng)他見到外孫可愛秀氣的模樣與女兒臉上掛著幸福的淚滴時,他還有一些后悔——或許獲得幸福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只是自己當(dāng)初的勢利令這個家已不再完整。

  林掌柜有托人去打聽范禹的下落,但當(dāng)年被他趕出闕城的窮酸秀才似已真的消失在世間。

  范林生在一個算得上富裕的家庭,自小聰明伶俐,在學(xué)堂里是最得先生看好的學(xué)生,在家里有長輩的疼愛,童年自然是無憂無慮。

  但總有一件事令年幼的他十分不解,每當(dāng)他問及他生父是誰時,母親總是低頭垂淚,外公則嘆息不止。

  范林十歲時,闕城爆發(fā)了一場怪病,此病狀如下:得病者四肢無力、肝臟疾速衰竭、雙目布滿血絲。

  此疾迅速蔓延,闕城過半的百姓都深受其害。

  林掌柜在闕城也算得上頗有名氣的大夫,可他對此疾病也束手無策,因為他自己與他的夫人以及林家千金也染上此病。

  短短數(shù)月間,闕城染病身亡者已近百人。

  就在此時,一個已離開闕城十年之久的人重新回到了此地——林掌柜打探多年而不知蹤影的范禹又回到了闕城。

  范禹已變了,他不再是那個耿直的窮酸秀才,如今的他長袖善舞,已是一個家財萬貫的商人;他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的藥鋪小廝,如今的他訪遍名師,已是一個妙手回春的神醫(yī)。

  范禹只有一樣沒有變,他對林家千金的愛戀之情并沒有被這十年的歲月所風(fēng)干。

  范禹回到闕城得知了城中危機后,他即刻對癥開藥,僅用月余時間便醫(yī)好了闕城所有患病的百姓。

  林掌柜終于接受了范禹,當(dāng)他說出這些年來的悔恨時,范禹只是笑說往事如煙,當(dāng)年林掌柜的苛刻反而成就了今日的他。

  林家千金終于與情郎再次相會,言語并不如他們眼中的淚水能表達(dá)他們這些年來的相思。

  范林也終于見到了他的生父,他不再是一個沒有爹的孩子,他的爹是拯救了闕城的英雄,是令他引以為豪的父親。

  如今的范禹再不是昔日的小廝,他在闕城建了一所大宅,名為“范府”,一邊行商一邊行醫(yī)。

  范林正式隨父親開始學(xué)醫(yī),他的悟性很高,進(jìn)步之快令范禹感到驚訝;父子二人亦同樣熱愛鉆研醫(yī)術(shù),時常因討論藥理而廢寢忘食——他們似已認(rèn)識了許久,那空白的十年仿佛從來不存在過。

  這一家的圓滿的幸福雖然晚來了十年,但終究還是來了。

  最幸福的莫過于范林,他在家中萬事興和,有著疼愛他的長輩與名聲顯赫的父親;在外他學(xué)業(yè)有成,又結(jié)識不少與他一樣的權(quán)富子弟,時常同到翡翠居把酒高歌,討論詩詞。

  范林由衷地感到幸福,也由衷地感謝父親——他知道自己今日所獲得的一切幸福皆是由父親而來。

  當(dāng)年的那場災(zāi)病雖被范禹破解,但得過此病之人都落下了后遺癥,他們已衰竭的肝臟再難好轉(zhuǎn)。

  范林十八歲時,林掌柜與其夫人先后離世,皆是由此后遺癥所致,而世事無常難料,在他二十二歲時,林家千金也病逝西去。

  范禹范林二人痛不欲生,本是完美的一個家就此只剩下父子兩人整日里魂不守舍——人情的溫暖似乎永遠(yuǎn)敵不過天道的無情。

  直到有一天,范林發(fā)現(xiàn)范禹的一頭黑發(fā)已白了一半,他忽然明白他引以為豪的父親已老了,也累了——他決定振作自己,他若繼續(xù)沉浸于悲痛,他便會失去他最后的親人。

  當(dāng)晚,范林開了一壇好酒,與范禹久違地父子對飲。

  他們不停地喝著酒,也不停地說著話,范林一會兒說到幼時在學(xué)堂的趣聞,一會兒又笑說哪幾位富家好友的妹子相中了自己。

  范禹也笑談自己當(dāng)年與妻子的相識與花前月下——范林發(fā)現(xiàn)父親額頭上的皺紋似乎微微少了一些。

  范林喝到微微醉時,范禹說道要去靈堂與妻子喝一杯,讓范林早些回房休息。

  范林回房坐了一盞茶的時間,想到父親方才已有醉意,擔(dān)心醉倒在靈堂中,便忍不住想去靈堂看一看父親。

  范禹沒有醉倒,他依然在不停地喝著酒,也不停地說著話。

  他幾乎是悲哭一聲,再說一句話。

  范禹似已真的醉了,他不停對著岳父岳母的靈位道歉,面向他夫人的靈位時,他似乎悲憤難當(dāng),居然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他只是不停地喝著酒,說著自己的罪孽。

  原來當(dāng)年他被逐出闕城后,立誓要揚眉吐氣地回去,他四處求學(xué),學(xué)到多位醫(yī)道名家之長,又自學(xué)經(jīng)商,倒賣藥材。

  皇天雖不負(fù)有心人,卻也難改變一個人的人心。

  當(dāng)年林掌柜對范禹的羞辱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他決心要以一個更光輝的形象回到闕城,于是闕城就發(fā)生了當(dāng)年那場災(zāi)病。

  范禹終于成功了,他終于以一個偉大的身份回到了闕城,但他也付出了家人的生命——一切皆是因為一個人的虛榮心與自卑。

  他失聲痛哭,若不是因為他,恐怕林家三人并不會早早過世。

  門外的范林瞠目結(jié)舌,他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父親,范禹那光輝偉岸的形象已在他心中崩塌殆盡。

  他沖進(jìn)靈堂,厲聲呵責(zé)他本來最敬愛的父親,父子的關(guān)系也當(dāng)場決裂。

  事情敗露,范禹羞愧難當(dāng),當(dāng)場服毒自盡。

  這一刻,范林已再流不出一滴眼淚,這個完美的家已只剩下他一個人,一個偌大的范府也只是飄蕩著無盡的寒冷與空虛。

  范林離開了家,終日流連于青樓與酒樓,若是銀子用盡,他便露宿街頭。

  他不愿再回家,范府已不是他的家,那里沒有他的家人,有的只是悲痛的回憶。

  成日流浪在外,范林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他不再是那個才高八斗的才子,也不再是那個范府的醫(yī)道驕子,他昔日的好友一一離他而去,他上門想要借一點酒錢時,換得的只是昔日好友的無情嘲諷。

  在一個雪夜,范林凍倒在路旁,他自嘲上天終于要終于要結(jié)束他悲慘的一生了。

  就在他已忍不住要合上眼時,他感到嘴里被塞入了一塊熱物。

  他又重新睜開了眼,兩個與他差不多臟的乞丐蹲在他面前,手里還拿著一大塊狗肉,范林這才嚼出了口中的狗肉味兒。

  “你是范公子?!?p>  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乞丐說道。

  范林如一只中了箭的鹿,轉(zhuǎn)身就想逃走,但他此時實在太虛弱了,只是轉(zhuǎn)個身的力已讓他摔倒在地。

  “你認(rèn)錯了人。”

  范林如此答道。

  那年長乞丐道:“我不會認(rèn)錯的,有一次我在翡翠居門口乞討,范公子不僅給了我銀子,還請了我一大碗紅燒肉與一壺酒?!?p>  范林喃喃道:“范公子……他已經(jīng)死了?!?p>  另一個乞丐道:“我們也聽聞了范公子家中父母過世的消息,還請范公子節(jié)哀順變。”

  范林苦笑道:“節(jié)哀順變?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笑了出來,他不停地笑著,笑得連臉也扭曲起來。

  那年長乞丐說道:“范公子,你我本是云泥之別,我是毫無說教你的資格,你今時雖家逢悲事,但且不可就此輕生,一蹶不振。”

  范林冷笑道:“悲事?你們沒有我的經(jīng)歷,你們又懂什么!”

  那年長乞丐道:“我們是不知范公子的苦衷,但范公子又怎知他人的疾苦?不瞞范公子,我是十二年前那場災(zāi)病的受害人,范員外雖治好了我的病,但時至今日我這老弱病體也時日無多了。

  可笑的是我并沒有銀錢去看大夫……或許我明天就會死,但至少我會努力活過今天?!?p>  他又指著另一個乞丐道:“小何少時老家鬧了旱災(zāi),四處易子而食,他的親生父母先是將他的妹妹換了出去,之后又想將小何也拿去換。

  小何逃出老家,一路顛沛流離,流落到闕城乞討,難道他的經(jīng)歷不比我更凄涼么?”

  范林怔住,感到胸中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說不出一句話。

  那年長的乞丐又道:“即便是一條狗,一只耗子也知道掙扎求生,范公子生而為人,又豈可輕易自尋短見?”

  范林悵然道:“你……說的是……我這二十多年過的一帆風(fēng)順,居然吃不住任何打擊……這天下實在有太多與我一般的苦命人每日都在努力活著?!?p>  那老乞丐將手里剩下的全部狗肉塞在范林手上,說道:“范公子與我有一飯之恩,若范公子不嫌棄我們的肉臟,可暖身飽腹?!?p>  這些日子來,范林第一次感到饑腸轆轆,他大口地咬著這沾著黃土與雪粒的狗肉,他發(fā)現(xiàn)這竟是他出生至今吃過最美味的佳肴——這肉里,他吃到了世態(tài)的炎涼,嘗到了人情的冷暖。

  范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流下了淚水,他本以為他的淚水早已流干了。

  范府的大門再也沒有打開過,范林也在闕城失去了蹤跡。有人說范林是醉酒后失足跌入河中身亡,也有人說他是賒了某家酒館的賬后被小二失手打死,但終究沒有一個真正的說法。

  神采飛揚的范公子雖然失蹤了,但闕城卻在某一天多了一個名叫范二花子的乞丐。

  沒有人知道這個范二花子是從哪里來的,只知道他又黑又臟,每天都和一群路邊的乞丐傻樂樂地玩鬧著。

  沒有人知道范二花子每日在開心些什么,在他們看來這些乞丐的人生已是世間最凄慘的故事。

  ————————

  這些故事,都是在幾年后的一個雪夜,在一間破舊的茅屋內(nèi),由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乞丐告訴了一個初入江湖的浪子。

  夏逸推開了窗,并沒有把范二花子的故事告訴傅瀟與徐舒舒。

  范二花子是他的好朋友,他由衷地敬佩這位好朋友,太多的人都被生活中的打擊打倒而再難站起。

  他知道范二花子很難再去面對范府的往事,他也不可能再去與昔日的狐朋狗友和好——他已不愿再做范林。

  可他還是活了下來,或許他是在逃避痛苦,但他依舊在努力活著——這恐怕也是世間多數(shù)人的生活寫照。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