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逸回到京城時，距他擊殺齊掌柜已過了三日。
不得不說夏逸是一個貪玩成性的人，就凜風夜樓而言，他也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長老——另外三位長老各有其職，惟有夏逸整日無所事事。
在他殺了齊掌柜后，便令一名下屬回京復(fù)命，而他本人則在回京路上去尋找一個名叫“范二花子”的酒肉朋友喝酒了，所以耽誤了他一日功夫——他琢磨著瓜分齊福樓地盤的事就交給京中的兄弟們了。
京城既然是京城，當然十分繁華。
豪樓林立，街道雖已足夠?qū)挸ǎ囁R龍間，路人們?nèi)圆幻饽缃吁唷６婚g間樓閣內(nèi)傳出的不僅僅有響亮的喧鬧聲，還有淡淡的酒香。
這些聲音與香味兒如同妙齡少女輕輕呵出的暖氣，讓路上行人亦感受到陣陣暖意。
酒色財氣，喧鬧與熱情——這便是京城。
在京城最不起眼的角落，乞丐們只得一塊兒擠在乞兒窩，互相取暖抵抗寒冬。
運氣好些的乞丐可以撿到些被人遺棄的破舊衣物御寒，那些運氣差點兒的乞丐只能在被揍倒以后，看著自己剛撿來的衣物或剩飯被另一個比他強壯的乞丐搶去。
饑寒交迫，殘酷與薄情——這也是京城。
夏逸喜歡這座城——喜歡它的紙醉金迷，令他游戲人生；喜歡它的冰冷肅殺，令他時不忘本。
大戰(zhàn)過后，夏逸本以為可以清享一段悠閑日子。
豈料才一回京便被一則消息驚到：五日前，聚雄幫與凜風夜樓火拼，雙方俱實力大損，而凜風夜樓之主金璐輝與聚雄幫幫主司馬金龍戰(zhàn)至兩敗俱傷。
最終，司馬金龍略勝一籌，險些擊殺金璐輝。
危急之時，金璐輝被凜風夜樓新一輩的年輕高手袁潤方救出。
這段時日，兩勢力沖突不絕，聽聞六扇門已派出官卒調(diào)停此事。
聞此消息，夏逸不由心中暗驚。
金璐輝今齡二十九，長他六歲。
論武功，金璐輝在江湖同輩中可算翹楚，即便是武林不少名門大派的長輩名宿也罕有其敵手，未曾想到仍然不敵司馬金龍。
因為司馬金龍比金璐輝多出十數(shù)載的內(nèi)力修為？
夏逸穿過數(shù)條街道，已站在凜風夜樓前。
凜風夜樓足有五層，各層屋檐皆呈六角狀，其氣勢極為恢宏——皇城之外，京中當屬此樓最高最雅。
平日里，一至二層乃是待客盈利之處，三至四層樓既可作貴客過夜之處，也可做迎貴賓場所。
至于五樓，便是金璐輝的住處與幫中高干議會之處。
這座樓能在京城屹立數(shù)十年不倒，當然有它不同凡響之處。
“小夏！”
一個中年男子從一樓正門走出，迎接夏逸。
中年漢子皮膚黝黑，雖穿了極厚的棉襖，但掩不住他衣下強健的身軀。
夏逸自然認得此人，因為他便是鑄造昊淵刀的人，京中的鑄器名師龐昕宇。
龐昕宇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凜風夜樓四位長老之一。
“樓主傷勢如何？”
夏逸皺眉道。
龐昕宇亦是眉頭緊皺：“樓主只要你去見他，你自己決斷即是?！?p> 夏逸瞇起了眼——莫非龐叔在這五日內(nèi)根本沒見過樓主？
入樓，是一片清冷景象。
凜風夜樓與聚雄幫正處交戰(zhàn)時期，自然樓中冷清。
夏逸一路走上五樓，只見樓主居室門外立著兩人，一男一女。
男子約三十有余，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穿著打扮極似有大學(xué)問的文士，一眼瞧去，倒是十分儒雅，正是凜風夜樓四長老之一倪煜晨。
凜風夜樓中的大小生意不少是由倪煜晨負責，由此可見其精明能干。
倪煜晨邊上的女子與其年齡相仿，長相也并不難看，她的腰肢還是和年輕的女孩一樣柔而細。
只不過以她的年齡，臉上的妝容未免太濃——這本該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才會化的妝。
這名女子就是另一位長老霍水琳，乃是龐昕宇亡弟之妻。
四年前，龐昕宇親弟龐蓋死于聚雄幫少主司馬照斌之手，由此引發(fā)當年那場凜風夜樓與聚雄幫的大規(guī)模械斗——因為龐蓋是凜風夜樓的長老。
這一戰(zhàn)，最終以雙方兩敗俱傷告終。
因為沒能殺死司馬照斌為龐蓋報仇，金璐輝對龐昕宇與霍水琳深感歉疚，便讓霍水琳接任亡夫的長老之位——當然霍水琳確實是一個有本事的女人。
“倪大哥，霍大姐?！?p> 夏逸向二人問好。
霍水琳一見到這位幫中新一代的年輕才俊，頓時笑道：“夏兄弟可算是回來了，樓主只愿見你一人。”
樓主重傷之際，此女子卻可如此喜笑顏開，令夏逸心中頓生厭惡。
倪煜晨則是肅穆道：“樓主負傷之后，便一人獨居室中，他人任誰也不愿見，只是令我等各盡其職……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夏逸問道：“楊叔何在？”
“楊叔”便是凜風夜樓的副樓主楊有道，追隨金璐輝之父打拼多年，才成就了今日的凜風夜樓，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倪煜晨道：“樓主負傷后，這數(shù)日與聚雄幫的爭鋒皆由副樓主一力承擔，我們也幾日未曾見過他?！?p> 聽得一席話，夏逸心中有數(shù)，推開房門，大步而入。
凜風夜樓在京城的地位不必多說，可與聚雄幫分庭抗禮。
可樓主金璐輝的居室之內(nèi)卻毫無奢侈，屋內(nèi)的字畫、古董及其布置與格局無不透露出淡淡的古樸之風。
榻上坐著一個男子，正盤膝運功調(diào)治內(nèi)傷。
男子一身青衣，長發(fā)如瀑，不認識他的人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文士，因為這個人和他的居室一樣，內(nèi)蘊古樸之風。
然而，正是這么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人，卻是一方黑道巨梟！
他，當然就是金璐輝。
夏逸不禁想起了初遇金璐輝時的情景：四年前，他出入江湖，身上盤纏用盡，便打起了賭坊的主意。
夏逸貪玩，也善玩：好酒而千杯不倒，嗜賭而難逢敗績。
初入京城的他在賭坊大殺四方猶不收手，終于賭坊派出了打手。
結(jié)果夏逸不僅讓賭坊賠了銀子，也賠了打手。
而不巧的是此間賭坊的背后靠山正是聚雄幫。
當時聚雄幫出動了司馬照斌、吳云超兩位年輕高手合擊夏逸。
兩大高手聯(lián)手，看來夏逸已是死定了。
而巧的是因龐蓋之死，凜風夜樓正與聚雄幫出于烽火時期，更巧的是金璐輝正經(jīng)過此處。
于是，金璐輝出手——人如龍鳳，劍若長虹，與夏逸聯(lián)手擊退聚雄幫兩大高手。
夏逸至今仍記得當他問金璐輝為何助他時，金璐輝如此答道：“聚雄幫的敵人便是我的朋友，動我金璐輝的朋友，便要付出更重的代價?！?p> 一句話，何其簡單，何等豪氣干云！
于是，凜風夜樓就此多了一位夏長老。
“你來了。”
金璐輝散氣收功。
夏逸顯得十分恭敬：“樓主，您的傷勢如何？”
金璐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顧自道：“當日，你出城追殺姓齊的，而我們的兄弟們則繼續(xù)打壓齊福樓的殘余勢力，只不過聚雄幫中途插手了此事?！?p> 夏逸沉聲道：“聚雄幫想分一杯羹？”
“不錯?！?p> 齊福樓也算是京中一大幫派，覆沒在即，作為京城黑道龍頭的聚雄幫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擴張的良機。
換作凜風夜樓也會如此——誰放過了誰就是傻瓜。
只不過聚雄幫少主司馬照斌卻搶紅了眼，居然打到了已被凜風夜樓占下的地頭。
是以，息戰(zhàn)久時的京城兩大勢力正式開戰(zhàn)！
“那一日，我正是在樓下與司馬金龍決戰(zhàn)?！?p> 金璐輝繼續(xù)說道：“兩百招前且不表，交手兩百招后，我發(fā)現(xiàn)居然內(nèi)力不繼，腳下也是發(fā)軟?！?p> 長嘆之后，金璐輝再道：“若不是袁潤方這新人相救，恐怕我已死于當日！
好在司馬金龍當時也負了些傷，見殺我無望，便率其幫眾撤退?！?p> 夏逸不由問道：“樓主懷疑幫中出了奸細……給您下了毒？”
“不錯?！?p> 金璐輝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偌大的京城說道：“若我沒有猜錯，我當時中的毒極有可能是酥筋軟骨散?！?p> 夏逸動容道：“酥筋軟骨散？”
酥筋軟骨散是一種氣態(tài)之毒，無色無味。
中毒者將在六個時辰內(nèi)全身疲累，更無法使用內(nèi)力，只可等藥效過后才能重振精。
另外，此毒沒有解藥。
酥筋軟骨散雖然防不勝防，但其弊端也十分明顯——酥筋軟骨散之氣極易消散，需要上等品質(zhì)的瓷瓶保存。
如果要對某人或數(shù)人使用此毒時，必須下毒者本人或者指派一人與目標同處一室，再打開瓶口放毒。
只是，江湖上知道酥筋軟骨散制作配方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金璐輝內(nèi)功深厚，平日起居飲食也無不謹慎，如果不是高明的下毒手段，必會被他察覺。
念及此處，夏逸不禁問道：“樓主可覺得有何人可疑？”
“三個人?！?p> 金璐輝的語氣忽然變了：“倪煜晨、龐昕宇、霍水琳?！?p> “哦？”
夏逸怔住，他怎么也沒想到金璐輝一開口便把正副樓主之下的三位掌有實權(quán)的長老直接說了出來。
金璐輝道：“我并不想懷疑老弟兄……不過酥筋軟骨散只可在體內(nèi)逗留六個時辰，距離我與司馬金龍交手時毒發(fā)之前的六個時辰內(nèi)……或者再早前一些時間，有機會與我共處一室下毒的人只有這三個人。”
“至于我的傷……”
金璐輝側(cè)身看向夏逸：“其實已恢復(fù)了八成?！?p> 夏逸舒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樓主一直閉門不出是想令那奸細猜不透樓主的情況，若是盛態(tài)而現(xiàn)，反會令那奸細不敢再有動作，若無動作，也再難尋其馬腳?！?p> “小夏，你實在是一個聰明人?！?p> 金璐輝也笑道：“若非你太過貪玩，我必要培養(yǎng)你做凜風夜樓下一個樓主。”
夏逸笑了，撫著下巴道：“樓主正值男兒巔峰年華，何需考慮這些事兒。何況金二哥的資質(zhì)遠勝于我?！?p> “金二哥”并不是金璐輝，而是金璐輝的親弟金日騰，今齡二十四歲，行事扎實謹慎，與夏逸完全相反兩種風格。
“不過這一著卻是把我推上了風口浪尖。”
夏逸感慨道：“樓主閉門數(shù)日，只在今日召見了我，想必那奸細也想到了樓主是要我調(diào)查此事?！?p> “不錯?！?p> 金璐輝道：“不過若是那奸細企圖干預(yù)你的調(diào)查，于你而言也未嘗不是一個順藤摸瓜的機會?！?p> “樓主為何沒有懷疑我？”
夏逸忽然笑道：“樓主中毒之日，我雖不在京城，不代表我沒有同謀之疑。
奸細可能在樓主懷疑的三人中，也許他們還有其他同謀。”
金璐輝淡淡道：“這個我自然想過，不過你是我親自請進凜風夜樓，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何況除了喝酒賭博，還有何事能入夏逸大爺?shù)姆ㄑ?？?p> 夏逸拱手笑道：“樓主真是我的知己?！?p> “奸細未除，聚雄幫還會復(fù)來?！?p> 金璐輝道：“這幾日，兩幫斗的較兇，六扇門似已坐不住了，派出不少捕頭調(diào)停，其中領(lǐng)頭的是你的熟識?！?p> 夏逸道：“六扇門內(nèi)與我算得上熟識的捕頭只有一個?！?p> “傅瀟，你的師兄?！?p> 酒館，永遠充滿喧囂。
因為世上永遠不會缺少酒徒，更不缺無所事事的酒徒。
夏逸就是一個酒徒。
他走到哪兒，身上都會帶著一個小酒壺。
今天，他同樣坐在酒館內(nèi)。
好像在喧囂的環(huán)境下，他反而更能冷靜思考。
金璐輝中毒一案，還存在一些疑點。
如金璐輝所說，如果確定了他所中之毒就是酥筋軟骨散，那么三位長老中必存在奸細。
想到金璐輝說到曾在中毒當日召集三位長老與他一起議會，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由此不難判斷奸細必是在議會之時偷偷打開了裝著酥筋軟骨散的瓷瓶瓶口。
所以奸細既以這種方式給金璐輝下毒，那么當時與金璐輝同處一室的奸細自然也中了毒。
因此，這三人在當日也該出現(xiàn)與金璐輝一樣的中毒之狀。
只是倪煜晨、龐昕宇、霍水琳這三人已為凜風夜樓打拼多年，無論是已故的老樓主還是現(xiàn)在的金璐輝都待他們不薄，他們背叛凜風夜樓的動機又是什么？
如果三人中存在奸細，想必此時他已對夏逸動了殺心。
夏逸一回到京城，便被金璐輝召見，奸細自然能猜到其用意。
夏逸在等，等奸細出手。
“夏長老！”
一個大漢昂首步入酒館，徑直坐到夏逸對面。
大漢與夏逸年齡相仿，體格極是魁梧，一張小麥色的臉上刻滿剛毅與忠勇——這個人便是凜風夜樓新一輩中出色的好手袁潤方。
袁潤方是少澤山涅音寺的俗家弟子，三年前還俗入京，機緣巧合下入了凜風夜樓，一手辟邪大悲掌練得不俗。
夏逸已候袁潤方多時，便也不多話，開門見山道：“我問你，樓主與司馬金龍交手之時，三位長老與副樓主都在何處？”
夏逸所問之事正是他私下托袁潤方查詢——袁潤方會在當日從司馬金龍手上救下金璐輝，當然不會是奸細同伙。
袁潤方也即刻答道：“那日副樓主與倪長老討伐聚雄幫分部，龐長老與霍長老則各守各自的地頭?！?p> “龐長老與霍長老的地頭可有與聚雄幫發(fā)生沖突？”
“有，不過兄弟們傷亡情況遠遠低于副樓主與倪長老那邊?！?p> “三位長老出戰(zhàn)時可有什么異常？例如身體不適，氣力不足？”
袁潤方道：“這我便不知了，那日我在總樓下作戰(zhàn)……不過沒聽兄弟們說到三位長老有何異樣。”
夏逸不禁陷入了沉思——按袁潤方所述，三位長老的嫌疑似已洗白了，只不過也只有這三人能有機會給金璐輝下毒，那么下毒的手法便值得深思。
據(jù)夏逸所知，龐蓋死后，龐昕宇一直將霍水琳視為親妹妹般照顧。
因此這兩人中若有奸細，另一人是同伙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可是龐昕宇為何要背叛凜風夜樓？
龐昕宇至二十五歲時仍是一個無名的打鐵匠，若不是老樓主發(fā)覺了他，他此生無緣成為鑄器名師。
龐昕宇入幫十五年，一直忠心耿耿，平日似對打鐵鑄器之外的東西也全無興趣。
說起來，昊淵刀便是夏逸加入凜風夜樓時，龐昕宇親自打鑄贈給他的。
不過夏逸并不會因為龐昕宇平日里所表現(xiàn)出的忠實模樣而掉以輕心。
八年前的年少無知讓他錯信了那個看似忠厚老實的惡人，而后發(fā)生的事令他追悔至今。
“夏兄弟，我就知道你在此處！”
這時又有一人走進酒館，一來就與夏逸同席而坐。
來的人與金璐輝一樣一身青衣，相貌居然也有五六分相似。
“金二哥?！?p> 夏逸淡淡道——來的人當然就是金璐輝之弟金日騰。
金日騰在凜風夜樓看似不居任何職位，但其地位卻并不下于副樓主楊有道。
金日騰行事小心謹慎，常年在外打理凜風夜樓對外生意，極得金璐輝信任。
可金璐輝卻并未讓金日騰介入此次調(diào)查奸細一事——此舉到底是擔心金日騰行事過于古板會壞其計劃，還是處于擔心親弟的安危，夏逸便不得而知了。
“聽聞大哥負傷，我便一路馬不停蹄趕回京城，不敢絲毫懈怠?！?p> 金日騰大口喝下一杯茶后，斜眼一瞥對面的袁潤方。
袁潤方知會其意，起身告辭。
見袁潤方走遠，金日騰方道：“大哥連我也不肯見……昨夜見你，可有什么吩咐？”
金日騰雖然語氣平淡，但夏逸又豈會聽不出他語氣中淡淡的不滿——夏逸整日游手好閑，金日騰對其不滿已久。
“金二哥，實在對不住。”
夏逸說道：“無可奉告。”
金日騰面色一變，道：“是大哥的意思？”
夏逸沒有說話，他默認了。
金日騰深吸一口氣，仿佛已壓下了心中的怒火，說道：“夏兄弟，你看我平日行事如何？”
“謹慎可靠。”
夏逸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大哥的意圖可否告知一二？”
金日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更誠懇些。
“樓主所托，恕難從命。金二哥莫再為難我了?！?p> 夏逸拱手道：“金二哥，我還約了一人見面，此刻便要趕過去，不奉陪了?！?p> 說罷，夏逸起身離席。
金日騰怔住。
他很怒。
怒什么？
是怒兄長對他的不信任？
還是怒夏逸的守口如瓶？
清晨。
橫貫京城南角的大運河及其壯觀，雖比不得長江與黃河，但這畢竟是一條人工而成的一條連接大魏南北的大道。
跨在大運河上方的錦鯉橋同樣壯觀，可同時讓三輛馬車并駕齊驅(qū)。
立橋柵旁，夏逸凝視著看不到底的大運河，像是要看穿奸細謎底一般。
河上停著兩艘小船。
船上的數(shù)人自然不是來游河賞景的，因為他們都穿著官府的衙衣。
這些衙役既不來游賞，自有差事要辦——例如打撈河中的浮尸。
這些日子，凜風夜樓與聚雄幫的爭斗不僅在明面上，也有在暗處的堵殺。
捕快此刻拉上來的一具尸體乃是聚雄幫的一位酒樓掌柜，同時也是司馬金龍出道時便跟隨至今的一位老人，死于昨夜被倪煜晨所率領(lǐng)的一幫弟兄的圍殺——與同行的三名屬下一同被拋尸于河中。
“夏先生?！?p> 一個人站到了夏逸身旁，是一個看起來剛到二十歲的男子。
來者是一名捕快，與夏逸這個凜風夜樓的黑道長老并肩而立，畫面并不和諧。
夏逸當然認得此人，他名叫王佳杰，既是傅瀟的下屬，也是傅瀟的心腹。
傅瀟又是誰？
傅瀟便是如今六扇門新秀中的第一人，同時也是夏逸的同門師兄。
因為黑白兩道平日里少不得碰撞與妥協(xié)，也因為上司是傅瀟，王佳杰與夏逸有過兩面之交——并不帶有武力的見面。
王佳杰與夏逸一樣看著河面上打撈起的一具具尸體，冷冷諷道：“凜風夜樓好大手筆！”
夏逸怎會察覺不到王佳杰瞥向他的目光中所蘊含的熾熱？
他淡淡道：“我似乎沒有打傷過吃公門飯的兄弟，更談不上殺過?！?p> 王佳杰冷冷道：“的確沒有?！?p> “可你似乎很想抓我？”
“我尊敬傅大哥，不代表也要尊重傅大哥的師弟。”
王佳杰如此說道：“你是黑，我是白，我想抓你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王捕快公私分明，希望能早日收齊證據(jù)，緝我歸案?！?p> 夏逸笑罷，伸出一只手掌，道：“昨夜我托人聯(lián)系過師兄幫忙，今日既然來的是你，想必已帶來了我要的東西?！?p> 王佳杰冷哼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箋，置于夏逸掌上。
“多謝，這等事情只有耳目遍天下的六扇門才能這么快而準地查到?！?p> 夏逸收好信箋后笑道：“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替我向師兄致謝，再告訴他空時可知會師弟一聲，我請他喝酒?！?p> 王佳杰怒道：“傅大哥堂堂六扇門捕頭，雖身正影不斜，但夏先生若多做打擾，實乃毀人仕途?！?p> “聽聞昨夜聚雄幫有四人尸沉此處?！?p> 夏逸見到岸邊打撈起的尸首卻有五具，便轉(zhuǎn)移了話題：“那一具尸體又是誰？乞丐還是失足的醉漢？”
夏逸的目的成功了，王佳杰盯著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道：“這是一個西域商販，初步斷定死于九日前，死因是折頸。
死者死后被裝入塞滿石塊的麻袋，丟入大運河，直沉河底。
若非今晨在此打撈這幾具聚雄幫的尸體，恐怕也不會湊巧發(fā)現(xiàn)他?！?p> “哦？”
夏逸起了興趣，不禁問道：“如何斷定死者身份的？”
王佳杰道：“且不說死者身上穿著西域衣物，在七日前就曾有一名西域商人來官府報案，聲稱同伴失蹤。”
夏逸道：“失蹤？”
王佳杰道：“報案的西域商人稱是與一名同鄉(xiāng)在十一日前前來京城做買賣，而在九日前的傍晚，他去了須盡歡喝花酒……”
說到此處，王佳杰忽然醒覺自己為何要與這廝說案情，便忿忿道：“這是六扇門的事，與夏先生何關(guān)？”
夏逸揚手拍了拍王佳杰的肩，說道：“小王，你我總算是見過幾次面，也可算得上淺交，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近日也在調(diào)查一些事兒，說不定與你的案子各有所需的線索?！?p> “在下區(qū)區(qū)一個捕快不敢與夏先生攀交情?！?p> 王佳杰輕輕拍開夏逸搭肩的手，說道：“傅大哥要我代交的東西我已交到夏先生手上，就此告辭了?！?p> 說完，他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逸并沒有因為自己的自討無趣而羞憤，而是覺得有趣。
王佳杰與加入六扇門時的傅瀟一般鋒芒畢露，凡事只求問心無愧。
心中有大道，所以剛正不阿。
若是覺著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便是夏逸的路。
所以師兄是白，師弟又何妨是黑？
天下之大，人各有異，這些各異的人相遇后所生的事豈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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