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吉翔興致沖沖得離開朱由榔的臨時行宮,行宮里的主人朱由榔卻在自己的寢宮里煩心郁悶。
自從朱由榔逃難到昆明,小日子過得日漸愜意,對于權(quán)臣會再次挾制自己的擔憂已經(jīng)淡去,連久違的帝王至尊自信也開始悄悄得發(fā)出萌芽,誰知道半路中竟然殺出盧桂生這檔糟心的事情。
這盧桂生實在太不像話,明明是他自己教唆煊兒,誣告金維新和馬吉翔亂政,偏偏還不承認,真是死不足惜。
他口口聲聲說朕冤枉了他,
怎么可能?
不是他教唆煊兒?
難道是黔國公教唆的?
難道是朕教唆的?
若是旁人這么想也就罷了,若是晉王這么想,那這后果…..當真是想都不敢想。
朱由榔想到這里,揮拳重重擊打在桌上,將桌上的一本《金剛經(jīng)》震得直發(fā)抖。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老太監(jiān)的叫聲。
“陛下,太后有請?!?p> “煩請林公公稟告太后,朕隨后就到,”朱由榔深吸了口氣,收拾了自己糟糕的心緒,整了整衣容,快步趕往馬太后的居所慈寧宮。
他一進門,便瞧見了自己的母后正滿臉愁容得唉聲嘆氣。
朱由榔快步上前,跪倒在馬太后面前,告罪道:“兒臣不孝,讓母后日夜擔憂國政,實在不該?!?p> 馬太后起身扶起他,讓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嘆氣道:“哀家一介婦人,如何能懂國政之事?”
朱由榔奇怪問道:“母后面色憂愁,所謂何事?”
馬太后拉住朱由榔手,道:“母后只是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能擔憂的不過就是陛下和我的好孫兒罷了?!?p> 朱由榔心中一寬,笑道:“母后放心,朕很好,煊兒他也很好?!?p> “好什么好,”馬太后猛地將朱由榔雙手推開,怒道:
“別以為母后老糊涂了,就隨便糊弄我。你說,我那可憐的孫兒因為盧桂生那小人,是不是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好好用飯了?!?p> 朱由榔見馬太后動了怒,臉色緊張,慌忙道:“母后息怒,煊兒雖然因為盧桂生那廝有點難過,但第二日經(jīng)過黔國公的勸導,已經(jīng)好了?!?p> “是嗎?”馬太后嘆了口氣,冷冷道:
“我那孫兒心地善良,只怕是不想讓他的好老師傷心吧?!?p> 說著朝朱由榔瞪了一眼,不容置疑道:
“哀家雖然老了,但眼睛并沒有瞎,自己孫兒這幾日消瘦許多,卻是瞧得出來的。陛下,哀家就這么一個孫兒,你可曾好好替他想過?”
朱由榔沒聽懂馬太后的意思,啊了一聲,起身離開椅子,又叩首道:“母后,這一切都是兒臣的錯,兒臣不該讓盧桂生教煊兒的禮法?!?p> “哦,我們的陛下可真是君臣情深呀,”馬太后又是冷哼一聲,質(zhì)疑道:“哀家聽聞那盧桂生是黔國公推薦的人,跟陛下有何相干?”
朱由榔忙道:“那盧桂生,兒臣親自見過。朕當時見他知書達理,對禮數(shù)極為精通,心中認為他是個好的老師,這才同意他擔任太子教習?!?p> 馬太后連連道了幾聲好,語氣緩和許多,輕聲問道:
“陛下如此緊張,是在擔心哀家說黔國公壞話嗎?”
“兒臣不敢有此念頭?!?p> 馬太后又拉住朱由榔手,輕聲道:“哀家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讓黔國公做太子太傅,一來可以拉攏那些老臣們,二來嗎,他是云貴地頭蛇,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哀家這都知道。”
朱由榔低聲道:“黔國公忠心耿耿,母后多想了?!?p> 馬太后冷哼了一聲,語氣又變差起來,斥責道:“雖然如今我們母子落難至此,受著黔國公的庇佑。但陛下終究是太祖的血脈,陛下是君,他是臣,難道就因為受了他沫家的這點恩德就要感恩戴德嗎?”
朱由榔見太后動怒,垂首默然不語。
“黔國公忠心,哀家自然知曉。但是他畢竟不是讀書人出身,只怕許多禮法經(jīng)文并不熟悉,與昔日的吳太傅比起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即使比朝中的許多官員也差了不少,”
馬太后的語氣緩和了不少,輕聲問道:“陛下,這點,你總該承認吧?!?p> 朱由榔仍是不語。
馬太后語氣加重,質(zhì)問道:
“陛下,倘若太子再要學那黔國公不懂的禮法經(jīng)文,陛下還要再派他人教太子嗎?
如此一來,陛下難道就不擔心,不會再出現(xiàn)下一個盧桂生嗎?”
朱由榔被馬太后問得臉上流汗,想要辯解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只得應道:
“太子乃是儲君,身系社稷,這太子太傅的職位,也非朕一人可以做主,還得跟眾位大臣商議才行。”
馬太后哼了一聲,又推開了朱由榔的雙手,怒道:”陛下是天子不假,卻也是太子的父親。父親給自己兒子找老師,乃是家事,這也要他們這些臣子管嗎?
那些史官們都說唐高宗李治懦弱無能,讓一個女子奪了天下;以哀家看來,陛下連那李治都不如,連任命自己兒子老師這種家務(wù)事也會讓群臣干預?!?p> 朱由榔自然明白馬太后的意思,心中剛剛長出的帝皇至尊萌芽開出點花蕾,抬頭問道:
“那母后有什么好主意,還請告知孩兒?”
馬太后欣慰笑了笑,低聲道:“陛下應該知道,這自古以來,我大明朝的太子殿下都有數(shù)位老師,”
說到這里,語氣委婉下來,道:“太子的老師,為了平衡,自然也該有幾位?!?p> 朱由榔見馬太后態(tài)度緩和,舒了口氣,不愿再反駁,細想一下,又覺得頗為有理,低聲道:”兒臣有時也這么想,只是一時沒有想到合適的人選?!?p> 馬太后哦了一聲,干巴巴的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就像一片裂痕縱橫、四處荒蕪的田里長了一顆花,顯得怪異無比。
她笑了笑道;“母后心中倒是有一位合適的人選,這人可是正經(jīng)讀書人出身,文采謀略都很好,身份地位雖然比不得黔國公,卻也是個舉重若輕的人物,陛下一定會滿意。”
朱由榔心中一驚,沒想到還有這么一位人物,問道:“不知是哪位賢者?母后快快告訴兒臣?!?p> 馬太后低聲吐了幾個字:大明吏部侍郎金維新!
朱由榔臉色大變,微微晃了晃腦袋,定了定心神,懷疑自己是否是聽錯了。
馬太后沒有察覺朱由榔的神態(tài)變化,見他沒有出言反駁,自信滿滿說道:
“據(jù)哀家所知,這金維新一來學識淵博,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二來他是晉王的第一謀士,讓他來做煊兒的老師,既可以表明殿下對金維新的信賴,撇清盧桂生的胡言亂語,又可以拉近和晉王的關(guān)系。
陛下,你覺得如何?”
朱由榔聽了自己母后長篇大論,知道所聽非虛。
他無論如何沒想到自己母后會向自己舉薦金維新,一時間神海大亂,忙伸手用衣袖掩住自己雙臉,輕輕咳嗽數(shù)聲,頓了許久,才道:
“母后,自古以來太子太傅都是學識淵博之輩,據(jù)兒臣所知,金先生他只是舉人出身,只怕在學識方面有所欠缺?!?p> 朱由榔向來孝順,對母親的話幾乎是百依百順,但他因為金維新索官事件,內(nèi)心極為厭惡對方,加上此事涉及自己的兒子,竟然生出不少勇氣,不愿在母后面前妥協(xié)讓步。
只是他不愿當面違逆母親,只得含糊其辭找了個借口。
馬太后沒想到朱由榔竟然敢當面拒絕她的一番好意,哼了一聲,手掌重重打在身邊扶手上,喝道:
“哀家聽聞黔國公平日里喜歡舞刀弄棒,耍什么流星錘,呵呵,論起博學多才,只怕遠不如舉人吧。何以陛下讓他擔當太傅職位?”
朱由榔見馬太后怒氣中燒,話里有話,一時又不敢接話。
馬太后以為自己占了理,續(xù)道:“再說,那金維新乃是晉王第一謀士,難不成晉王會用一個無才之人?”
朱由榔從未見馬太后如此生氣過,卻也不愿意此妥協(xié)答應,忙打了個緩兵之計,道:
“母后不要動怒,兒臣遵命就是。只是煊兒曾經(jīng)對馬護衛(wèi)和金先生出言不遜,只怕金先生心中有氣,不肯做煊兒的老師?!?p> 馬太后見朱由榔退卻,臉色笑了笑,道:“金先生胸懷天下,豈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這造謠作祟之人不是已經(jīng)伏誅了嗎?”
朱由榔心急如麻,不知該如何應答,忙將朱慈煊當作最后一道擋箭牌,躬身道:“母后考慮周全,只是如今煊兒已經(jīng)大了,如果要給煊兒找老師,兒臣覺得還是應該聽聽煊兒的意見。
母后這幾日為煊兒之事操心,一定已經(jīng)勞累不已,兒臣就不叨擾母后歇息了?!?p> 說完,不待馬太后同意,便起身出了慈寧宮。
馬太后做了朱由榔三十多年的母親,從來沒有見他如此不懂禮數(shù),不告而別,盛怒之下,揮手將旁邊的幾個茶幾摔入地上,叮當叮當響成一片。
旁邊站著的老太監(jiān)從頭到尾仿佛像是一尊泥人一般,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他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茶幾碎片,才安慰道:
“太后,老奴聽人說,母子之情,深厚如腳下的大地;這君臣之間的恩義就如這茶幾,雖然用起來順口,看起來好看,但一碰到地面就會摔得粉碎。
太后何必為了陛下一時對臣子的偏重而介懷呢?”
馬太后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話,緩緩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