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p>　　讀書聲朗朗，回蕩在山林。

　　大山深處連綿百里懸崖絕壁，山間蒼翠無窮，枝葉蔓延縱橫攀爬在高山之上，似是群魔亂舞。

　　其中有一銀杏最為矚目，其傲然立于懸崖之邊，遠觀其冠如蓋，枝節(jié)龍蟠虎踞，繁茂葉子似是一朵黃色大花，風(fēng)來枝葉搖曳，宛然是這百里青山圖秀麗的一角。

　　樹下此時圍著些許年輕學(xué)子在跟著先生誦讀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氣歌。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事樊斍逡模屯旅魍?。”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p>　　…………

　　“先生？什么是正氣？你最近好像經(jīng)常講。”提問題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小鬼，穿著樸素的灰袖袍，袍子明顯是改過的，修的要更短一些。

　　“正氣者，浩然也?！毕壬氐?。

　　“常聽老人講，山外有大俠士，修內(nèi)力元氣于丹田，發(fā)之威震四海，又有術(shù)士者，專修精源神氣于首級，用之呼風(fēng)喚雨氣吞山河呢，正氣也有此用嗎？”小鬼烏溜溜的雙眼透著靈動。

　　不等回答，人群后方便傳來幾聲譏笑。

　　“正氣？不過是那些讀書人自我安慰的虛詞罷了，風(fēng)一吹也就散了，能有何用！”

　　說話的人語氣高昂，一點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待大家把目光投過去也便釋然了，張州委，是這村里大族之一的張氏長子。

　　土運村乃隱世之地，宋朝戰(zhàn)亂之時應(yīng)天府幾大家族帶著些百姓遷至此地，距今已有近百年。

　　說是村，但經(jīng)過百年發(fā)展，也有人家數(shù)百戶了。這里沒有官府的管轄，家族子弟的地位無疑與山外王侯世子一般。

　　“張州委！你不懂就不要在這亂說好嗎？”說話的是一個女子，穿著和教書的先生的襴衫一般的青色衫裙。

　　青衫女子狠狠的給了張州委一個白眼，隨即轉(zhuǎn)身向先生投以歉意的眼神。

　　“本來就是，正氣？可笑至極！它是能用來開山挖林，還是能捕熊獵虎，在這百里深山，一點用處都沒有。”

　　“那你還來干什么？”青衫女子反問。

　　“我還不是……哼！”他不再說話，也無話可說，他總不能說他來這里是為了青衫女子，為了能讓張家和蘇家結(jié)親吧。

　　年輕先生也不理會，接著講。

　　“關(guān)于正氣，孟子曰，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

　　書常是枯燥的，總有聽不下去的，尤其是后排張州委和他的狐朋狗友們，早就昏昏欲睡了。

　　很快今天的課也就結(jié)束了，臨散場之際，張州委對于今天青衫女子這么不給面子很不滿意，但又不敢發(fā)作在她身上，只能……

　　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年輕先生，彎腰撿了幾枚石子，準備戲弄一下他。

　　“嗖！”聲音微乎其微，第一顆石子重重的擊打在先生的左肩，只聽先生悶哼一聲。

　　一切都太快了，學(xué)生們都趕著回家，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幕。

　　年輕先生也沒有驚慌，被擊中的痛苦在臉上一閃即逝，隨后就是平靜，他并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還算有種，看你能裝到什么時候！”張州委暗道。

　　隨后第二顆石子又再次擊中了先生，結(jié)果還是一樣，年輕先生并沒有發(fā)作。

　　“再來一個！”張州委這次和他較上勁了，暗暗使了一個極重的力氣。

　　說時遲那時快，石子非一般的速度離手飛向銀杏樹下的年輕先生。

　　“糟了！”那一瞬間，張州委暗暗后悔，他只是想戲弄一下，但這一下似乎有些太重了。

　　但隨后他就松了口氣，也許是力道太大反而使方向感出現(xiàn)偏差，這一下應(yīng)該是打不到了。

　　但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年輕先生輕輕挪動身體，本來偏離的石子結(jié)實的擊打在他胸口。

　　張州委目瞪口呆，他陷入沉思，他雖然囂張跋扈，但他絕不一個沒有腦子的人，剛才，竟是那個柔弱書生主動撞上去的！

　　待人群離散，巨大的銀杏樹下就剩下張州委與年輕先生兩人。他看著年輕先生略顯痛苦的神情，深呼一口氣說道：“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什么不躲？”

　　“不，剛開始的時候也很突然。”年輕先生一邊輕輕揉搓著胸口一遍回道。

　　“既然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不說？”張州委問。

　　也許是疼極了，年輕先生盤膝坐到地上，樹葉嘩嘩的響，他抬頭看了一眼，痛苦的神情還殘留在臉上，但他還是微笑著說：“我自作主張帶你們來這講學(xué)已經(jīng)是打擾了這株大樹，而如果又因為我使它受這不白之痛，我豈不是罪過大了嗎？”

　　張州委嗤笑一聲，他覺得對面就是個傻子，他反問道：“樹能感覺到疼？并且這參天古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載風(fēng)吹雨打，豈會在乎我這微薄之力？”

　　“不一樣的?！?p>　　“迂腐?！睆堉菸瘜嵲谙氩幻靼祝髅骱妥约阂话隳昙o的這位“小先生”腦子好像不太好。

　　說完他就離開了，離開前，他順手留下了一小瓶跌打藥。

　　“張白漁，為什么蘇慕寒會對你另眼相看，就因為你會讀兩句沒用的詩？”

　　回到家中，張州委直接就找到了父親張全那里，哇哇大叫，說什么也不要再去學(xué)堂了。

　　他的原因是讀書會讓人變傻，并且繪聲繪色的描述到底有多傻，但是張大少爺語言表達能力太一般了，手腳并用也說不清楚，滑稽的模樣讓張族長覺得他的兒子真的傻了，不過讀書也不是什么正事，蘇家已經(jīng)同意兩家結(jié)親了，張全便允許他的不再去學(xué)堂。

　　待學(xué)生們都走完了，年輕先生盤膝坐在樹下，對于今天發(fā)生的小插曲他毫不在意。

　　正氣是什么？其實他現(xiàn)在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這凡是明理之人都應(yīng)當具備的東西。

　　直到數(shù)年后他死諫在金鑾殿外，請求已經(jīng)殺紅了眼的君王手下留情時，他才明白所謂的浩然正氣究竟是什么。

　　年輕先生名為張白漁，是這村子里唯一的先生，雖然今年才十五歲，但他已經(jīng)擔(dān)任學(xué)堂先生有三年了，三年前，張白漁便已經(jīng)通讀村中避世時從外界帶回的所有的書籍，大宋尚文，所以書籍還是頗多的，只是后來避世后發(fā)現(xiàn)這一本本的白紙黑字完全沒有用，所以都一塊扔到了學(xué)堂。

　　年邁的老先生把重任交給他時他才十二歲，雖然年紀小，但已經(jīng)成為村子唯一的“小先生”。

　　盡管如此，在村里他也并不受重視，本來就少有人來的學(xué)堂變得更冷清了，直到前年，蘇家的獨女入學(xué)堂聽學(xué)，帶著蘇家年輕一代的子弟，才讓三三兩兩的學(xué)堂有了些人氣，不過他明白，真正想要學(xué)習(xí)的沒有幾個，他也不在乎，如果村里每個人都來學(xué)習(xí)，那估計才是他的罪過了吧。

　　他還記得那年老先生語重心長的對他講：“他年輕時跟長輩一起來到這里已經(jīng)有七十余年，看著一輩又一輩的孩子出生長大。但居于深山之中，大家都著重于播種獵獸以求生，開林筑房以求存，很少有人再去關(guān)心這些白紙黑字的圣人之學(xué)。剛開始還依照舊制，開學(xué)堂講圣學(xué)，但逐漸大家就發(fā)現(xiàn)這些根本無用，一輩子可能都用不到，逐漸開始有認了幾個字便離去者，隨著時間，老一輩的讀書人都已逝去，讀書的種子再也無法在這里發(fā)芽，直到遇見你，就是在山外的世界，你的天分及心性也是極為少見的，你過目不忘，舉一反三，對讀書有非常難得的態(tài)度，好奇?！?p>　　“我是教不動了，白漁，以后這一點種子就交給你了?！?p>　　老先生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在村子里算是高齡了，一生也未曾婚配亦無子女，現(xiàn)在村里近千人，大半都曾受教于他，也算德高望重。

　　“先生，你這一輩子有我，我這一輩子又會有誰呢？”張白漁喃喃道，他不明白什么天賦不天賦的，只知道讀書使他沒有那么孤獨。

　　銀杏的葉子一直在飄落，但絲毫不見其變少，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遍地金黃的銀杏葉，飄到空中擋住了夕陽，很美。

　　良久，他又嘆息道：“真的有用嗎？”

　　隨著嘆息，一口濁氣被從口中吐出，本來暗淡的雙眼突然漏出喜悅的光芒。

　　“終于成功了。”

　　他遍讀村中藏書，其中有這樣一本殘破的古籍，書名已經(jīng)看不清了，上面竟是道家的吐納之術(shù)。

　　于是他跟著上面嘗試了一下，起初并無效果，但他并沒有放棄，每天按照書中描述進行吐納，時間長了果然覺得神清氣爽，于是他便一直堅持下來，他無意修煉什么，只是他身體太弱，按書上講的，他完全具備所有的夭折之象，能活下來實屬不易，所以他想通過吐納術(shù)來調(diào)理身體。

　　直到今天，張州委的最后一發(fā)石子竟然讓他因禍得福，久久沒有變化的氣息，他終于成功的把吐納術(shù)運行了一個周天。

　　“希望有些用吧?！彼耐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