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明，東京城持續(xù)多日的晴天似乎要結(jié)束了。
郭信坐在屋前的石階上，透過院內(nèi)梨樹新長出的枝葉望向頭頂，目光所及全部是灰蒙蒙的天空，烏云壓得很低，絲毫不透日光，就連往日的飛鳥也不見一只，眼看是要下雨，整個天地都死一樣的寂靜。
“意哥兒?！痹和鈧鱽砉鶚愕穆曇?，郭信應(yīng)了一聲，郭樸的身影就急匆匆地閃了進來。“王世良來了，正在外間候著?！?p> 郭信點點頭，剛準備站起身來，又一只腳從院門外邁了進來：“郭郎怎么坐在地上？”
玉娘挽著食盒進來，看見郭信便嗔道：“天氣涼，石頭更涼，郭郎這才剛墜了馬，不在屋里待著，倒要在這找寒受。”說著瞥見茫然呆立在一旁的郭樸，好心道：“若要辦事，也該用過飯再去?！?p> 郭樸接到信號，忙躬身道：“我先去外頭等意哥兒?！?p> “不用，”郭信笑著石階上起身，上前從玉娘手里接過食盒，安慰道：“玉娘對我過于愛護了，這壞天氣可能要下雨，玉娘先回屋里去，我去外間吃?！?p> 郭信在門房邊上一間供雜役馬夫歇腳的偏屋里見到了王世良——以他不久前才被郭信提做親兵都將的身份，還不配引入當(dāng)朝樞密使家中候客的廳堂。
“見過郭指揮使?！蓖跏懒急卸Y。
“不需多禮?！惫挪灰詾槿坏財[擺手。
外面天氣灰暗，連帶著小屋里也不甚亮堂，郭樸掏出火折點燃屋里唯一的一盞燈，才讓屋里顯得稍微亮了些。郭信在墻邊的一條長凳便坐了下來，接著打開食盒，毫不顧忌地舉起筷子，又看到王世良因自己的舉動愕然呆在那里，笑問道：“還沒用飯？”
王世良連忙搖頭：“卑下用過飯來的。”
郭信注視著王世良：“那就坐下說話罷?！?p> 王世良：“卑下不過一介都將，指揮使面前不敢無禮?！?p> 郭信本想說他在去年時也是個都頭，立馬又想到并非誰都有自己這樣的背景與機遇，便轉(zhuǎn)口道：“王都頭既然是我在太原時的老部下，區(qū)區(qū)一個座位還是坐得起的。說說先前交給你的差事吧?！?p> 王世良這才依言坐了下來，在郭信挑起筷子的同時，開始說起正事：“依照郭指揮的吩咐，咱的人一直盯著李府，那李守貞在球場上挨了一棍，這幾日雖然對外稱病在府，但偶會乘車駕去拜會其他幾家有人入朝的節(jié)帥府……昨天是歧國公府。”
岐國公府也就是符家，王世良一邊說著，一邊謹慎觀察著郭信的神色，兩個人雖然同在動嘴，只不過一個在匯報，一個在吃飯，即使郭信偶爾頷首，王世良也分不清是滿意于自己辦的差事還是食盒里的飯菜。
直到聽到岐國公府，郭信才停下筷子，問詢道：“那李守貞在符家府內(nèi)待了多久？”
王世良：“不到一刻?！?p> “哦……“郭信略作沉吟，“看來是沒談妥。”
王世良和郭樸都不知道如何接話，屋里一時間陷入沉寂，只剩下忽明忽暗晃動的燭影。郭信很快就起身：“去備馬，我去趟符家。”
……岐國公府在內(nèi)城的東北角，遞上名帖沒片刻，府上的奴仆便將郭信引入其中。符家規(guī)模不小，重重疊疊不知藏了幾進宅院，偶或還有精巧的亭臺在屋舍間若影若現(xiàn)，游廊外可見精心設(shè)計的小潭流水、花卉園藝，眼下時節(jié)還冷，想必到了夏天時景觀會更加賞心悅目——總之不太像是武夫家的宅邸。
符昭序走出殿外迎接郭信，一臉莊重：“久聞郭將軍大名，前些日子在馬場是本方有錯在先，沖撞了郭將軍，在下還未來及去登門告罪，沒想到郭將軍卻先來了。”
“符家大郎。那日之事是小人作祟，還怪不到符大郎的頭上?！肮疟囟Y，兩句話將球場的事揭了過去，笑道：“符家大郎不會當(dāng)我是來興師問罪的罷？我是出門閑逛路過此地，抬頭見是符家，便想進來打個招呼。貿(mào)然到訪，失禮失禮?！?p> 符昭序看了眼頭頂晦暗的云層，心里無語：會有人這天氣出來閑逛？然而面上卻露出親近的笑，朝著郭信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郭將軍請?！?p> 郭信隨其入內(nèi)：“符郎這郭將軍叫的生分，若不在意，如史徳珫他們一起叫我意哥兒就是?！?p> 符昭序也毫不推辭：“如此也好?！?p> 兩人分賓主坐下，待下人奉上熱茶，符昭序先開口道：“那日郭……意哥兒在球場時真是英姿冠發(fā)，若無那意外，我本以為赤隊真要反敗為勝了?！?p> 二人之間還不熟悉，見符昭序仍拿馬球說事，郭信也接話道：“不過是給我家禁軍找點面子罷了，還不敢說反敗為勝。不過若騎了我那八寶麒麟來，這話或還可說一二。”
“八寶麒麟！“符昭序眼睛一亮：“可就是先魏王給意哥兒的那匹？”
“哦？符郎也知道這事？”
“說來湊巧，前番入宮面圣時，蒙官家厚恩賜馬，命我在天駟監(jiān)挑選一匹御馬，那御廄里的內(nèi)監(jiān)就曾言過，最好的御馬被先魏王賜給了郭樞密家的二郎。當(dāng)時我還為不得一見八寶麒麟而覺可惜，如今知曉了意哥兒的馬術(shù)十分精妙，想來那匹麒麟寶馬是不至埋沒了?！?p> 說罷，符昭序輕撫茶碗抿了一口，這一動作更令郭信加深了符家與一般武夫家不同的感覺，像是史徳珫喝茶，從來都是舉杯就往嘴里灌的。
“如此看來，符郎也是愛馬之人，”郭信頷首，“馬這東西與人一樣，需要機緣和賞識才能有所作為。官家將御馬賜予符郎，可見上眷深厚?！?p> 符昭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家父在家也常言，符家世受恩眷，深有感愧，只有實心報國為上。”
郭信也道：“誰說不是？若各家節(jié)帥都如岐國公一般公忠體國，朝廷該是如何省心哩！依我看來，見到符郎，就已經(jīng)可見岐國公是如何忠孝人物，恩榮不絕正是應(yīng)當(dāng)。而反觀那李崇訓(xùn)的模樣，足可見那傳聞里頭李家在河中府暴虐無道也不是虛言了?！?p> 恰在此時，屋內(nèi)光線猛地一閃，隨即忽然轟隆一聲巨響——屋外在打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