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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行周

第四章 命運

十國行周 貪看飛花 2500 2019-11-03 23:57:22

  郭信的腳剛邁進屋里,眼睛就先被當中那唱曲小娘的身影所吸引。

  在數(shù)重錦紗之下,小娘腰間曼妙的曲線若隱若現(xiàn),雖然背對著門口,讓郭信無法從正面欣賞,但僅從背影就能看出其身段窈窕,畢竟連相對厚實的冬衣都無法完全遮蓋那從腰間向下的曲線。

  小娘身后兩人懷抱琵琶和羯鼓,應是為小娘伴奏的樂師,此時一同回頭打量郭信,才讓他趕緊回過神來。

  郭信快速環(huán)顧一圈,除去在屋中演唱的三人外,屋內(nèi)剩下的都是男子,分兩列對坐在兩側(cè)。除去正向他點頭致意的鄭諄外,其中也有不少是他熟悉的面孔,而唯一一個正對門,歪坐在首位的年輕郎君,應該就是李業(yè)無疑了。

  除去背身端坐的小娘,屋里所有人似還沉浸在剛才的曲調(diào)中,一時都都沉默地盯著郭信。

  好在沉寂沒有持續(xù)太久,李業(yè)很快就拍手吩咐身后的仆人再添一個坐蒲,罷了煩躁地沖郭信揮了揮手:“快坐,不要耽誤工夫?!?p>  兩列已經(jīng)坐滿了人,新添的坐蒲自然就位于末等。李業(yè)一副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讓郭信略顯反感,眼看自己要落在末座,按照此時的規(guī)矩,似乎有點侮辱之意了。

  河東文武集團圍繞著節(jié)度使劉知遠自有親疏遠近之別,各家的地位高低也代表了某種相處的秩序,這些表面的東西在此時并不能輕視,父親郭威的地位在河東遠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絕對是劉知遠身邊的重要角色。

  反觀李業(yè)在這太原府根本算不上一個人物,大家與他交好,多半是處于其親姐,北平王妃李三娘的面子。衙內(nèi)之間交往頗看重面子,此刻自己若依照李業(yè)的安排坐在那末等,無異要被眾人瞧扁了。只是已經(jīng)進門,卻不好反身就走的。

  好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屋中響亮起來:“我跟意哥兒親近,意哥兒坐我這兒!”

  郭信瞧過去,是好友史德珫來替自己解圍了。

  史德珫一邊朝郭信招呼,一邊挪動屁股,又對身側(cè)的人耳語一番,那人也動了動,硬生生為他挪出一個位置。

  顧不上謙讓,郭信當即穩(wěn)當?shù)卦谑返芦栠吷献隆?p>  李業(yè)見郭信落座,仿佛無事發(fā)生,指著中間小娘嬉笑道:“接著唱!”

  琵琶撥弦聲與羯鼓擊打聲再度響起,小娘也繼續(xù)跟著旋律開始淺唱。屋內(nèi)的氣氛很快就恢復了起初的熱絡。

  郭信從身前的案子倒了杯酒,端送給旁邊的史德珫。史德珫也不客氣,接過去便一口喝盡。

  郭信想了想,還是低聲道:“謝過史郎?!?p>  史德珫眼睛不離唱歌的小娘,嘴巴卻動起來,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笑道:“郭郎別在意,那廝是個小人,我早就看不過眼。”

  郭信一愣,隨后也跟著發(fā)笑。他知道史德珫為人耿直,這樣說多半不是有意討好自己,而是真的討厭李業(yè)。說起來巧,史德珫的爹是武節(jié)軍都指揮使史弘肇,郭威私下并不太喜歡史弘肇粗獷蠻橫的行事風格,但自己卻能和史德珫聊得來。

  小娘嬌囀的清喉非常悅耳,在座的人都被其聲音吸引,先前席間短暫的風波似乎已經(jīng)被眾人遺忘,樂曲稍有停歇便引得眾人連連叫好。

  只是郭信對此時的樂曲不太感興趣,何況剛才那事讓他心頭有些不爽,聽曲應該是很講氛圍的消遣。

  于是郭信便趁著機會仔細觀察小娘。那小娘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雖然戴著面紗看不清眉眼,但隱約可見其五官的端正。而未被面紗遮住的朱唇輕起間,細長而婉轉(zhuǎn)的歌聲就是從那朱唇間貝齒間飄蕩出來。不過除了身段,小娘身上最引人注意的應該是白,那輕紗絲綢外的一抹玉頸和在翩翩衣袖中時隱時現(xiàn)的一雙柔荑,凡是袒露在外的肌膚無不是如奶脂一般的潔白細膩。

  很快又是一曲唱罷,在座諸人無一不喝彩叫好,郭信雖然不懂什么音律,但連他也聽得出來,小娘唱的曲確實動聽,與先前聽過的牌子曲完全不是一個水平。

  旁邊史德珫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連坐在對面,向來效仿君子之風的鄭諄也是一臉沉醉,上首的李業(yè)更是癲狂一般拿杯子敲擊著矮案叫好。

  郭信忍不住拿胳膊肘戳史德珫:“這娘子是什么來頭?”

  “前幾天從東邊逃難而來的新人,聽說和清河崔家有些關系。今日我和鄭諄就是奔她來的。”

  郭信哦了一聲,清河崔家雖然有名,但此時的世家大多死的死散的散,早已不復唐時的尊榮,如今已經(jīng)很在難從人們口中聽見這類名號。這小娘會淪落到春樂坊這間地方,恐怕經(jīng)歷也很不容易。

  這時小娘慢慢站了起來,大方施禮道:“今日曲畢,承蒙諸位郎君抬愛,仆且告退?!?p>  小娘說話時的語調(diào)比起剛才唱曲時更加溫切低婉,不知是不是史德珫的話帶來了心理暗示,讓郭信忍不住猜想:看這小娘言談舉止,確實不是此時普通百姓家庭能夠培養(yǎng)出來的。

  小娘已經(jīng)起身要走,屋內(nèi)眾人卻是不依,李業(yè)也忙站起來:“急什么!在座諸位都是貴公子弟,多唱幾段還怕少了你的賞錢不成!”

  小娘見狀無奈,只好又重新跪坐下來:“不知郎君們還想聽些什么?”

  幾個常在煙柳間廝混的衙內(nèi)頓時聒噪起來,剛坐下的李業(yè)支起一只手止住議論,細細摸著下巴:“剛那些名家的詞曲雖是寫得好,但聽多了也覺得枯燥沒趣,不如唱些葷樂給咱聽聽?!?p>  剛才七嘴八舌的幾人瞬間統(tǒng)一意見,紛紛跟著起哄:“李郎說的是!也該唱些葷的了!”

  小娘表情變得十分窘迫,回頭看了看兩個樂師,見兩人都點了頭,卻又低下頭一時不語。

  一直暗中觀察著小娘的郭信竟也感到有些期待,古往今來淫詞艷曲都不能進入主流,卻在任何時代又都有其生存的空間,雖然小娘淪落到此地令人可憐,但好奇心又促使他豎起耳朵等待小娘開口。

  在眾人的催促下,小娘終于清了一口嗓子,緩緩淺唱起來。

  郭信將詞意聽出個大概,雖是艷詞,但也不算是太過直白的一首曲子。小娘剛一唱罷,在座的人們似乎都被鼓舞了某處的力量,紛紛高叫喝彩,其中幾位身前的矮案也被拍得山響。李業(yè)更是把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著,滿臉紅得像是泡了染缸一般。

  與眾人的癡迷不同,郭信卻對自己這頭一次的經(jīng)歷深感惋惜。并非小娘唱的不好……而是這么多人在場,那層本該有的曖昧氣氛早被破壞殆盡。

  郭信忍不住搖頭,覺得小娘給李業(yè)這般人唱曲簡直是暴殄天物。不經(jīng)意間余光又瞧見了李業(yè)的樣子,心里頓時升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李業(yè)待眾人稍稍平靜,便又開始叫嚷:“只唱不跳沒甚意思,不如與我跳曲舞給兄弟們助助酒性!”

  說罷李業(yè)就從案后抽出身來,嬉笑著直走向端坐的小娘。

  “這怎好?”小娘見狀驚訝得站起身來連連后退,兩位樂師猶疑著不敢上前勸阻,其他人也都靜靜安坐原位,等著看眼前的好戲。

  李業(yè)不斷逼近,小娘則不斷退后,連聲拒絕,遮擋容貌的面紗下淌出兩行清淚,嬌軀也因緊張和恐懼而微顫。

  然而不論是男子天然的優(yōu)勢,還是李業(yè)的背景,小娘顯然都無法反抗……

  郭信環(huán)視一圈,眾人皆不為所動,目光中既無對李業(yè)的憤慨,亦無對小娘的憐憫,有的只是對眼前情景習以為常的冷漠麻木,即便友人史德珫與鄭諄在內(nèi)也同樣如是。

  郭信坐在人群之中,突然感到一種無邊的疏離與孤獨感正在內(nèi)心膨脹。在眾人的眼中,李業(yè)欺凌小娘再正常不過,弱者無力反抗命運,而強者支配一切,本就該是這世道正常的運行規(guī)則。然而郭信的腦海里突然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意識,自己存在于此間的意義絕不是被這寒冷的世道所同化,認命決不能是一種選擇。不論是自己,家族還是眼前的小娘,決不能屈服于強者,屈服于命運。

  小娘的雙手已經(jīng)被李業(yè)抓在手中,或許內(nèi)心已被觸動,又或許是酒勁開始醞釀,眼前的景象在他眼中變得無可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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