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的話卻覺得不對，正有些莫名其妙，門卻再一次被打開，驟然電閃雷鳴，大雨之下緩緩從門后走出一個身影。
長傘微傾，執(zhí)傘人正是景燁。
他獨(dú)自立在廊前，一步一步走過來，然后慢慢站在了陌顏的身旁，黑亮的眸霎那映射了裂天的一道雪鋒：“四弟，是你失算了?！?p> 四皇子愕然，手中的劍僵在了半空，大雨狂轟亂炸。
身旁的陌顏神態(tài)自若，自始至終手中并無利器，此時(shí)卻嗤笑出聲。他抬眼時(shí)的芒刺，是我從未在這個溫和少年郎身上看見的，卻是我極熟悉的。
是殺氣。
“你平素自以為是慣了，自然聽風(fēng)就是雨，又被一兩件戰(zhàn)功激得心神不寧，幾個假消息罷了，就信以為真了?！蹦邦佇Φ萌玢宕猴L(fēng)，聲音卻比這料峭的雨意更冷，“你當(dāng)真以為我們上趕著去求南篁結(jié)盟嗎？”
他頓了頓：“恰恰相反！如今這形式，鄔葭和楚睢已經(jīng)開始內(nèi)部分裂，南篁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加之那新帝登基，急于求成，事事爭先，必是要將此事做成的。你從未出過皇城，不體民情，不察戰(zhàn)場，自然什么都不知道?！?p> 那四皇子面目逐漸扭曲，最后惱羞成怒，手腕竟是一動，將劍送了出去。
未曾說話的景燁居然此時(shí)也站著，一動不動，連陌顏也是如此。我心中一緊，手心已出了汗，剛想要出手，旁邊卻已有一顆石子竄出，打歪了那破空的劍。
這時(shí)身后的門卻再次打開，露出裝備整齊的兵隊(duì)來。為首那個打出石子的人一側(cè)身，讓開一條路，彎腰似乎在行禮，后面就走出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外面的雨下得極大，可因他的頭頂撐開了四五把羅傘，身上是一滴雨也未曾沾上。我只看見他身上繡著的龍紋，便得知了這便是襄渠的太子殿下。
我也曾在祭禮上見過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短短兩句話就讓原本的二皇子被迫離京，大概也是拼掉半條命才能回到皇城里來。他這么一出來，我身旁許多人就跪了下來，刻在骨子里的階級壓彎了他們的背脊，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景燁和陌顏也回了頭，行了一禮。
太子走到院子中央，看也沒看身旁的親弟弟一眼，只是盯住景燁，聲音蒙在雨里，聽不出什么情緒：“說吧，要什么?！?p> “大哥！”四皇子的劍沒有了，扇子也不打了，回過頭來好像要靠近太子，卻被他輕輕一句“站著”喝得再不敢動。
景燁慢慢抬起頭，毫不躲避太子的目光，聲音平穩(wěn)：“殿下知道的?！?p> 太子驟然冷笑，天上又是轟得一聲驚雷，電光火石之間從他的身后打出一根利鏢，擦著景燁的耳根呼嘯而過，然后嘭得深深釘入他身后的樹干。
景燁的身體紋絲不動，依舊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太子，連雨傘都未曾傾斜半分。
一來一回，即使是一個旁觀者，我都感覺緊張得心臟都要從我的口腔里跳出來似的。平心而論，若是我在景燁的位置，我能像他那樣鎮(zhèn)定么？我看著他安靜地立在滂沱大雨中，只想起四個字來。
不卑不亢。
我看著他，好像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那個傳說中風(fēng)華絕代，驚才絕艷的三皇子殿下。少年顧盼流輝，毫無懼色，無論在什么地方，無論在什么時(shí)候，即使被打碎在塵泥里，將他的尊嚴(yán)一寸寸抽進(jìn)黃土里，但是扎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脈里的魂，永遠(yuǎn)都不會低頭。
脫去滿身的稚氣，收斂起渾身的傲骨，如今的他已歷經(jīng)磨難，不變的卻是他的眼睛，不變的是他望著高高在上的太子，依舊堅(jiān)定的目光。
太子突然上前了一步，倏然閃爍的電光照亮了他們的面容：“你不怕？本殿有千萬種方法讓你死。死無葬身之地?！?p> 漆黑的影子在那個瞬間交錯，景燁只是望著太子陰鷙的面容，面上看不出任何波瀾：“弟拭目以待?！?p> 太子死死地盯著景燁，漫天瓢潑的大雨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我這個時(shí)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我整個人都已經(jīng)被淋得透濕，卻還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若是弄出一分動靜，就要打破這詭異的平衡。
這場對峙持續(xù)了太久，久到我感覺雨水近乎蒙蔽了我的眼睛，麻痹了我的四肢。寒氣和雨霧涌進(jìn)我的袖子里，攀染上藏在我袖子里的利刃。所有人都緊繃著，誰也摸不透接下來的一刻究竟會是一哄而散，還是血流成河。
我緊緊盯著景燁，膝蓋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濕發(fā)落在我的眼前，我卻連撥開的動作都不敢有。雨下得太大，太急，太亂。一柄傘根本遮蓋不住從四面八方亂吹亂打的雨點(diǎn)，景燁衣袍上的底紋都被暴雨激蕩開了一串串漣漪，掙扎著流進(jìn)暗沉沉的青石板縫隙里。
他頂著風(fēng)雨，屹然不動。
如果不是我屏住了呼吸，我不會聽見太子那微不可查的一聲冷哼。
太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景燁，一甩大袖，終于轉(zhuǎn)身離去。四皇子緊隨其后，臨行前連看也沒看一眼這滿院的狼藉，幾乎是落荒而逃。
四五把大傘又一陣風(fēng)似的，浩浩蕩蕩地向門外去，雨不斷地滾落，好像在它們周圍拉起了一圈兒珠簾子，讓我再看不清太子的神色，也辨認(rèn)不出他低聲和四皇子交談的唇形。
終于走了。
待到塵埃落定，大門再扣，滿院子的人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從地上互相攙扶著爬起來，躲到檐下去休整。他們還是不敢大聲交談，但臉上都有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其實(shí)大家都是人，跪著的，站著的，彎著腰的，人人心里都門兒清，要發(fā)生什么，會發(fā)生什么，沒有哪個是弄不清狀況，可以被隨意愚弄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將你眾星捧月的是這群人，讓你身敗名裂的也是他們。
我正站起來，景燁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已來到了我的跟前，一把傘在我的頭頂遮來。
我抬頭對上景燁的眸，他面有疲色：“抱歉，我來晚了。”
清蒸榴蓮
修了個上章的小細(xì)節(jié)~陌顏從頭到尾是沒有拿過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