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著,皇帝雖然想要殺我,但是于國于民,他還是一個好君主。
可是我走得越深,看見的東西越多。原來很多東西都不是它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的。百姓看到的都只是君王想要呈現(xiàn)出來的東西,他們看到的是一位仁明的王,看到的是一位慷慨,鞠躬盡瘁的千古明帝。
可是實際上呢?為什么南篁這么落后,被其它三國瞧不起?王公貴族給它披上一層光鮮亮麗的皮,實際上皮下藏著的臭蟲爛蛆早就蠕動著,啃咬殆盡了國家的骨干,現(xiàn)在走著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勉強支撐著腐物。
總有一天——我已經(jīng)能夠看到那一天——它會倒下,會摔破那層皮囊,破出一地酸爛的惡果。
南篁皇帝的按兵不動只是為了未來的霸主夢,可是年邁的他,眼睛里再也容不下沙子。
我也曾疑惑過,這么重要的事情,事關(guān)三萬銀子的事情,皇帝為什么要交給我來查?
他在想要殺我的同時,為什么還要派給我這么重要的任務(wù)?
現(xiàn)在我明白了,這三萬銀子從一開始就應(yīng)當(dāng)是消失不見的。不管是陛下,還是張大人,這三萬銀子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蒸發(fā)的。
皇帝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他要把我派在路上,讓我?guī)退樗^的真相,故意派來刺客,將火引到他的身上去,然后讓我和王將軍自相殘殺。
我會回到中城,在朝堂上指認(rèn)王將軍,讓王將軍百口莫辯。
這意味著什么?很久很久以前,我還天真的以為皇帝只是繞了一個大彎,故意來提點我,可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
為帝者的格局,我這才得以初窺。
這么曲折的一段巡撫,原來真正的大招還在最后,皇帝真正的目的到了這最后一刻,才慢慢浮出水面。
我醍醐灌頂。這么多日子,各種細(xì)碎的線索鋪天蓋地地向我蓋過來。我努力拼拼湊湊,稍稍明白一個雛形,立刻又四分五裂。我像是被灌了一路的酒,灌得天昏地暗,頭昏眼花,迷住了心神。
現(xiàn)在,就像是有人拎著一桶冰水,把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我的牙齒在打戰(zhàn),身體在發(fā)抖,太陽穴也突突地跳,寒氣像是無孔不入的絲線,纏綿環(huán)繞了腦海中緊繃著的弦,而后徒然揪拽,貼著眉骨,在眉心一點一點,來回撕扯我將成形的真相。
皇帝想要殺我不錯,可他更想殺王將軍。
作為一位君王,他沒有理由處決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就算憑空捏造了罪名,也會為他的名聲造成巨大的影響。
他需要一把刀,足夠鋒利,也足夠肩負(fù)血污的刀。
恰好,我出現(xiàn)在了南篁。
我是皇室的公主,他嫡親的后代,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身份,來為他承擔(dān)罵名了。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謀劃了呢?來到南篁后的一幕幕都像極了磨刀的煉獄。我以為我是和皇帝各取所需,可是如今才知道我只是一把在磋礪中逐漸變得鋒芒畢露的刀。
他贈予我權(quán)利,給予我富貴,甚至讓我一度沉溺于虛假的親情。我在他的掌控下起起落落,慢慢走到了今天。
不得不說,他是成功的。
來到南篁的時候,我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孩子。空有一腔熱血和自以為的正道,沒有幫襯,沒有籌謀,不懂得什么叫大權(quán)在握,更不明白什么是權(quán)謀之術(shù)。
現(xiàn)在看來,原來是皇帝,慢慢在背后推波助瀾。
如今,他已經(jīng)讓我變得鋒利又刻薄??墒撬?,我是個人,并不是一把刀。
他握著我,想要讓我殺死王將軍,于是埋伏下這批刺客,讓他們引導(dǎo)我,讓我回中城,給王將軍致命的一擊。
老謀深算如王將軍,他怎么可能不有所防備?當(dāng)銀子被截,他就找到了姜州牧作為替罪羊,撕掉了他的賬本。
可是除了王將軍,除了皇帝,一定是有第三個人在幕后操縱的。
因為姜州牧在最后一刻指認(rèn)的是皇帝,將臟水潑在了皇帝身上。
姜州牧不會是王將軍的人,因為王將軍撕了賬本,明顯是想要嫁禍于他,讓他背鍋的,那二者必然就不是一頭的。
這第三者,也應(yīng)當(dāng)是于皇帝不和,或者想要幫王將軍一把的人。
如果說這個人是張大人,那也就合情合理。坐擁戶部的大山,他雖然是和王將軍交惡,但是于皇帝的關(guān)系也并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作為先皇后的兄弟,在先皇后故去后他也一落千丈,被皇帝拿捏住,安排進虧空極度嚴(yán)重的戶部,舉步維艱。
他迫切地需要一個出口,迫切地需要逃出皇帝的魔掌,翻身做主。
現(xiàn)在,他看到了契機,那就是太子。
張大人是太子的長輩,太子即位后他能拿到的好處不是一星半點。假如他還能給予太子財力上的支持,那更是能大權(quán)在握。
這就是張大人截走三萬銀的動機。
因此,張大人想要在吃掉銀子的同時,栽贓到皇帝頭上。
我心中驚濤駭浪,這也難怪周明世不知道這些刺客的來處。
他和黃锃大概也被蒙在鼓里。單看黃锃這個態(tài)度,從頭到尾都以為自己是替皇帝關(guān)心女兒,一心一意輔佐公主巡撫,就能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因為皇帝要撇開自己的嫌疑,所以故意多讓真銀子走了幾個州,誰料被張大人搶了先,截走了銀子。王將軍見勢不妙,以為是皇帝下手,于是找到姜州牧,欲讓他當(dāng)替罪羊,卻不知姜州牧早就被張大人買通,要潑臟水給皇上。
張大人渾水摸魚,無懈可擊,將皇帝和王將軍一同懵在鼓里。此時姜州牧所說的,如果我回中城能與王將軍密談或者對證,會發(fā)現(xiàn)完全可以對起來,因為他也認(rèn)定了是皇帝要置他于死地。
其實這也不算冤枉了皇帝,因為他本來就是打算這么做的,只是被人捷足先登。
為張大人做事的周明世于是開始順著姜州牧的話,引導(dǎo)我對皇帝是真兇一事深信不疑。
直到黃锃提出的“銀子多運了幾個州”的疑點,才歪打正著。這本來是皇帝為了擺脫嫌疑的舉動,還真的讓我產(chǎn)生了疑慮,一路順藤摸瓜,越查越不對,這才揪出張大人來。
后來才有了,周明世見事情敗露,傷不成皇帝,又想將利益最大化,轉(zhuǎn)而推到王將軍身上,結(jié)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被我們找到了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