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蒙上我的眼睛,是算準了我現(xiàn)在手腳無力,所以胸有成竹,有恃無恐。
車并沒有走多久就停了下來,只是把我們綁到了城外他們駐扎的地方。
我被押下車去,眼前有許多草兵舉著火把圍成三兩圈,見到前面這個何大哥就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
紅穗也隱沒在這些人當中,低頭行禮的時候,還順帶狠狠瞪了我一眼。
已有不少人被綁在了后面的草棚里。
原本這里是一個村落,但是在我們來到城鎮(zhèn)的時候都給了他們盤纏,讓他們暫且去外鄉(xiāng)避一避。
我沒有被丟盡草棚,而是被單獨丟進了柴房。
推開門的時候,柴房里有一股長年油煙和焦臭的味道,旁邊還胡亂堆積著一些草木。
我還沒能反應(yīng)過來,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重重摔在一堆木頭上,耳邊只聽見干柴滾落在地上骨碌散開的聲音。
額前似乎是被立起的木刺磕到,痛得我吸了一口氣。
“好公主,這一路你可是耍得老子不輕?!?p> 我慢慢挪動脖頸,額頭失去木頭的支撐碰到了地上。
一縷門外的火光覆在我的左眼上,輕輕閃動著。我感到一雙手抓著我的發(fā)髻,扯著我的頭皮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正是那個何賊。
“關(guān)上門……”我深深吸氣,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來,“讓你的手下走遠點……求你?!?p> 他哈哈大笑起來,沒松開我的頭發(fā),拖得我趴在了地上,出去吹了一聲口哨,外面守著的幾個人影就晃開了。
“還跟爺爺害羞么?”他用大腳往后一勾,門就砰地關(guān)了上去,又自覺陰謀得逞般嘿嘿笑了兩聲,“你看,我是個粗人,不懂什么憐香惜玉,沒弄疼殿下吧?”
他說著將我的頭發(fā)一松,被抓散的簪子便叮叮當當落在我的兩邊。
旁邊的窗子很窄,也開得高,漏進來一點點月光來。
我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頭發(fā)半散不散,和身后的那個黑漆漆的影子一同壓在若即若離的光上。
越來越近了。
外面嘭地一聲炮響,我猛然轉(zhuǎn)過身,一柄匕首從袖口滑進手中,早已被割開的繩子滑落在地上。
月光在翻身的時候落進我的眼睛,讓手中的刃蒙上一層森冷的寒光。
毫無防備的何賊猝然被我捂住嘴。我順著力道將他推撞上灶臺,將手中的尖刀送進了他的心口。
他睜大一雙綠豆眼,手腳抽搐撲騰了片刻,不多時就沒了氣息。
我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那龐然大物便歪下去,腦后灶臺的尖角留下一道暗紅。
我從這花賊腰間拔走了他的兵器,長刀當啷出鞘,映著月光隨我撞開了門。
外面已然大亂,喊殺連天。我開門時,正看見旁邊的草屋那些被抓住的侍衛(wèi)沖了出來,黃锃策馬領(lǐng)著頭,繞著幾個草棚丟下麻袋。袋子散開,里面露出明晃晃的尖刀,被那些生龍活虎的侍衛(wèi)撿起來,加入戰(zhàn)局。
原本假意困蒙無力的眼睛都亮了回來。
突如其來的里應(yīng)外合,草兵們被打得措手不及,本以為勝券在握,結(jié)果一朝生變,群龍無首,許多人還沒能反應(yīng)過來就當了刀下鬼。
在還未熄滅的篝火中,倒下了一具具身軀,我手中的長刀已然沾滿了獻血。
在被熏得幾近模糊的半空中,我看見一抹淺紅色的影子和一雙通紅的眼睛。
那是紅穗。
她站在篝火的那邊,忽然腿一軟跪了下來,兩行淚也淌到了下顎:“為什么?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你怎么會知道?”
我閉上了眼睛,回手擊開一個想要偷襲的草兵,黃锃立即沖來將他斬于馬下。
怎么知道的?
腦海中閃過她這兩日以在樹林一戰(zhàn)被驚嚇過度為由沒有到我跟前服侍,以至于我一路松開了外衣都沒有貼心的丫頭幫忙打點。
又閃過在戶楠時,柏永晞對紅穗莫名的敵意。我微微低下頭,睜開了眼睛,仿佛手里又躺著那張壓在劍底,柏永晞偷偷塞在那里的字條。
上面寫著,小心紅穗,茶中有毒。
同樣的伎倆想要用兩次,她還真是傻透了。
腳邊又倒下一具尸體,我抬頭望著火那一邊的紅穗,苦笑道:“是我還在皇城的時候。你那日來救我,說你懂醫(yī),你的家鄉(xiāng)在清江縣?!?p> 紅穗倏然抬起頭來,臉上的淚抖得厲害,跳進她張開的嘴里了。
“不過在我收你為婢的時候就派人查過你的底細。你確是阜州出身,卻不是在清江縣?!鄙砼缘牡秳o眼,此地并非講話之所,但是我還是站在這里,一字一句,慢慢說與她聽,“想來你也是急中生智,卻未曾想到多說多錯。事情過了這么久,你大概早也記不得當初說了什么了。你記得么,前陣子我們行至清江縣,我還叫你帶路。你答的什么,就不必我提了罷?!?p> 火燒得那樣烈,她眼中卻一點光也沒有。
我想要信她。查到祖籍的出入時我還心存僥幸,柏永晞再三告誡的時候,我依舊只相信我之所見,直到清江縣,我才真正明白了她恨我入骨。
恨的是什么,我如今才終于明白了。
我看不見的地方太多了,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強硬專橫的態(tài)度讓她無法坦誠相告,這一切都是早已埋下了今日的上下背德。
在大亂中草兵早已經(jīng)七零八落,黃锃在我身邊跪下:“恭賀殿下,掃清了追兵。此戰(zhàn)之后,路上便沒有攔路虎了。”
我回身目光撞進滿地的狼藉,閉目深吸了幾口氣?;鸩]有溫暖夜間的濕氣,此時都鉆進了我的肺腑。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哭聲,我知道那是紅穗。衣服貼在她的背脊,起伏不定。她趴在地上,伏在火邊,嚎啕大哭。
我想起昨日晚上,我在她屋內(nèi)搜藥粉時的光景。她的行囊很小,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幾件衣服,很容易就在那些絞雜的布料當中找到了藥粉。
我捻了一點點,出去找了醫(yī)女,配制解藥。
我不敢回頭,也不敢去碰那明顯被淚水濡濕的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