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加班加點,整整十天不眠不休,終于將案宗從頭到尾統(tǒng)統(tǒng)查漏補缺理了一遍,最終理出來馮爭涉嫌的案子一共大大小小有五十四件。官府又去抄了他的私宅,收繳贓銀共五百一十三兩。
本來官府預(yù)備將這些銀子送還給謝老太爺,誰料準備好箱子,裝好了錢財,恭恭敬敬來到謝家老宅,這里已是人去樓空。
謝家長孫謝司正留下一封信,說謝家并不缺這點銀子,應(yīng)當(dāng)將它們歸還事主,多余的也盡可充公,緩解官府的壓力。
聽說當(dāng)夜縣令讀著信,老淚縱橫,快四十歲的人了,哭得像個孩子。
倒也不是沒有收到過捐贈,但在壓力重重后驟然松懈,的確是應(yīng)當(dāng)好好釋放一場的。
“此神靈動君使言!”陳太守在望著縣令和胡刺史遞上來的案宗,回想起當(dāng)日我斷案,衷心道。
當(dāng)日老太守站起身,頂著烈日,拚了車攆,從太守府進了衙門,沖神像叩頭上香。
一張告示正午張貼在鬧市中,引來無數(shù)百姓的圍觀,沒多久就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
上面羅列了馮爭的種種罪狀,因為他的惡行導(dǎo)致了多少因為錢財?shù)钠揠x子散,家破人亡,讓無數(shù)看客憤慨不已。
這些底層務(wù)農(nóng)的家庭都是窮怕了的,他們一輩子為了錢奔走,忽然有日這些銅錢不翼而飛,定然是好似天塌般的劫難,重重壓在他們的肩頭。
這些都是血和汗堆積起來的錢,不知道多少起早貪黑才賺來的錢,就這樣丟了還無人主持公道。
面對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總有那么幾個人不堪重負,一躍而下,從苦海轉(zhuǎn)舵駛?cè)脍ず?,徒留未亡人獨活?p> 這樣的悲劇太多了,一兩銀子對于馮爭大概算不得什么,但是對于拮據(jù)的家庭卻是能過上好幾個月了。
他偷了這么多銀子,按律問罪,是逃不過一死的。裁決一出,全城人都拍手叫好,說這惡賊終于也到了需要償命的那日。
“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卑赜罆劚е挚吭趬?,冷哼一聲,“這懦弱無能的縣令倒還懂得先斬后奏,那大惡霸也說不得什么了。”
大惡霸指的便是慮勇將軍了。
周明世在外面行了一禮,挑簾進來,深深望了一眼旁邊的柏永晞:“你口中懦弱無能的縣令十年前可是風(fēng)光無限的狀元郎?!?p> 我一聽,來了興趣:“狀元從縣令做起是有的,可怎么十年都沒調(diào)回去?在這里豈不是蹉跎時光?”
柏永晞哼哼兩聲,沒能搶白,大概也是不知道內(nèi)情。
周明世向我回話:“殿下有所不知,這縣令名叫秦向義,也是少年成名的才子,二十七歲中的狀元,家中太祖父曾任軻州州牧,清名在外,家風(fēng)甚好??僧?dāng)時太祖父過于廉明公正,不許族人借名為非作歹,也剛正不阿,一個舉薦也沒給自家人,導(dǎo)致后輩碌碌無為。太祖父辭世后,更是一度揭不開鍋。”
他說了一大圈還沒能說到重點,講得我頗為掃興,柏永晞更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行了,你繼續(xù)說。殿下,我先告退了?!卑赜罆勏蛭夜笆?,然后遞給我個“你慢慢聽吧我走了”的揶揄目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被氣得不行,抬頭看見周明世還在望著我,還是好奇占了上風(fēng),也就勉強忍下這口氣,叫面前人繼續(xù)講。
“家道中落是肯定的,但是秦向義當(dāng)年確是天縱奇才,剛來戶楠也是屢立奇功,很快就被調(diào)回皇城,在兵部頂了個極重要的缺兒。”周明世道,“可他為人心氣高傲,得罪了不少人,最后被牽連進了個案子,貶回了戶楠,自此之后他便一蹶不振,消沉下去了?!?p> 我頷首,心中為這位可憐的縣令扼腕嘆息了一番。
總之這兩日我還是心情愉悅的,擺平馮爭算是為民除害,不過也因為如此,許多陳年堆積無人受理的失竊案和冤案都被翻了出來,一時之間,衙門忙得焦頭爛額。
我自己得了個聆神言,道圣決的名聲。這樣一來,我便在戶楠城風(fēng)生水起起來。一幫百姓都是心悅臣服,我也每日去衙門幫忙,受理分擔(dān)了許多案子。
這樣的日子很忙,有時也經(jīng)常會遇到些難以決斷的案子,不過至少讓我名聲鵲起,漸漸在百姓中樹立起了威望。
戶楠城的民心只是第一步。
我至少靠自己踏出了這一步。
“黃锃近來有什么動靜?”我斂了心神,“可有繼續(xù)同陛下通信?”
周明世點點頭:“殿下放心,下臣已將他的信盡數(shù)截下,換了我們的送過去。不過按殿下這勢頭,大概也瞞不了多久了,殿下還是早做準備?!?p> “這是自然?!蔽彝媲叭艘琅f恭敬地低頭垂手,忽然低聲道,“說來也是本宮過于謹慎,這么多天了,本宮也該告訴出來搗鼓這么一通是想要做什么了?!?p> “周明世,你聽好?!蔽艺酒鹕韥恚叩酱策?,額頭輕輕靠在木框上,暖洋洋的風(fēng)吹亂了眼前下凡的光,“我要養(yǎng)私兵。本宮不知道太子是否會變心,會處置本宮這個權(quán)勢滔天的皇姐。本宮需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甚至是給自己開辟一條大路——你明白了嗎?如果有必要,本宮會要這天下并不只屬于太子一人?!?p> 我緩慢地將視線移回屋內(nèi),他將情緒隱藏得很好,我找不出破綻,也找不出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健?p> “本宮知道,你想要效忠的是東宮。”我慢慢踱步進來,盯住他的眼睛,“但是太子已經(jīng)有太多人圍繞在他身邊了,例如柏永晞。你沒有選擇,就算去,你也只能做貳臣,或者說是叁臣大概更為穩(wěn)妥?!?p> “而本宮不同,本宮正是用人之際,自然不會追究這個。”我語調(diào)輕快。
沉默多時的周明世忽而也笑起來,往地上跪去:“臣定為公主馬首是瞻?!?p> 他沒有選擇。
他明白,先前順意投靠我已經(jīng)注定他無法回到帝王身側(cè),而且我與太子還在一條船上,福禍相依。他如果下船,就只能在水上漂泊,若是運氣好能夠抓住一根枯木,若是運氣壞就只有脫力溺亡的結(jié)局。
他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