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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響起傷感的音樂,人們漫無目的地游逛著。龔雅沒有站起來,只是怒視著祁梅,不知為什么,目光犀利,憤怒里夾雜著不屑,總憐憫不起來。
祁梅被龔雅那一雙犀利敏銳的目光擊得體無完膚。她一把抓住龔雅的手:
“姐,我給你說實話吧!別人我可以撒謊隱瞞,唯獨不想對你撒謊,我懷孕了?!逼蠲返吐曊f。
“好啊,恭喜你,是諸強的孩子嗎?請直接回答?!饼徰懦磷夥€(wěn)定自己的憤怒情緒。
龔雅沒有看她,只是靜靜聽她更多的解釋。
“我也不知道,姐!我也不知道竟然懷孕了,我總認為這孩子是林凱的。因為這幾年和諸強一直都懷不上,我以為我能瞞過諸強和其他人,但我知道根本瞞不過你,我也不想瞞你,只是沒有來得及找機會解釋?!逼蠲泛ε聵O了,一個勁地坦白自己。在龔雅面前,她不想撒謊下去,她想讓龔雅真正理解她。
“不需要給我解釋,你應該要給死去的諸強解釋,如果不是諸強死了,你是不是想瞞他一輩子呢?”龔雅生氣了,手指著祁梅提高嗓門,逼問祁梅。
“雅姐,不是的,我是害怕諸強知道了生氣,對病情不利,二姑走之前一直勸我要生兒子,諸強也對我說這輩子如果見不到兒子,死不瞑目?!逼蠲费蹨I嘩嘩流著,怯聲哭訴著。
已經(jīng)夜晚,他們的身影被對面的街燈拉得很長很長。寒風切割著她們的臉龐,撩撥著他們的亂發(fā)。
“姐,我也實在沒辦法,諸強化療治療的費用特別大,要不是林凱主動資助,恐怕半年前都已經(jīng)去世了!我沒有地方籌錢,我不能總向你借錢啊,你也是一家人要生活,你掙錢也很辛苦啊!姐請你原諒我!我求你了,不要把這秘密告訴別人,是我對不起諸強。我愛諸強的,我不想讓別人說諸強死前,被人帶綠帽子?。 ?p> 祁梅也對自己的做法很內疚,很無奈,她既想為諸家撐死名聲,又想讓村里人尊重她。她不想讓所有人明白真相,以至于身敗名裂,也不愿讓人們取笑死去的諸強。
“祁梅,你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是,我一定要生下他,我情愿一輩子內疚,在我心里他就是諸強的孩子,至少村里人都認為是諸強的孩子,只要你不說出去,沒人知道的!”祁梅堅定不移的語氣中帶著乞求。
“那林凱知道這孩子是他的嗎?他以后會承擔孩子的責任嗎?”龔雅認真地問,仿佛在逼問。
“我沒有告訴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想連累他,依他的條件他會有美好的未來,我不想拖累他。完全是那天他喝多了,我為了報答他才在他家住了一晚,沒想到在那個月居然真的懷孕了。他也說過,他尊重我的選擇,他也說過,他不會破壞我和諸強的家,他會幫我把諸強的病治好。沒想到諸強的病沒能治好!”祁梅極力解釋著。
“祁梅,實話告訴你吧!兩年前在深圳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訴我諸強沒有生育能力了,那份診斷書我一直沒敢讓你們看,怕傷了諸強的自尊心,更怕他由此而喪失生活希望,對病情恢復不利。那份診斷書我一直保存著。你放心吧!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饼徰艔牡首由险酒饋恚D身看著遠方。
祁梅吃驚地看著龔雅的后背,她更加害怕了,頓了頓,然后雙手拽住龔雅的胳膊,哭著仍帶有乞求地說:“姐,你一定要撕毀那份診斷書好吧!我把兒子生下來一定好好撫養(yǎng),他就是諸強的兒子,誰都搶不走。她是我媽的孫子,她是諸家的后代,你一定替我保密?!?p> 祁梅撲通一聲跪在龔雅的面前,哭得悲痛欲絕。
面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在此刻更加讓人同情,龔雅既憤恨又憐憫她,她是從小一起的好姐妹,她的苦衷可能龔雅最理解。她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真的不能再讓因為她的過錯而讓外人冷眼視之。那樣的話,祁梅可能在村子里呆不下去了,她真的別無選擇。
龔雅從衣服里拿出身上僅剩的三千元錢塞給祁梅,祁梅死也不要,龔雅對她說:“安心養(yǎng)孩子吧!你可以把祁伯父接過來住,他老人家真的也需要你照顧。這錢先拿上,以后我會盡力幫你的!”龔雅拿起包走向車站內,頭也不回,眼里涌滿淚花……
祁梅在身后已經(jīng)哭成淚人,喊著“姐,到深圳你記著一定要……”
深夜,龔雅在自己的辦公室盯著眼前那份診斷書,內心五味雜陳,百感交集,蠟燭在空曠的房間內慢慢跳躍燃燒著。
龔雅在內心評價祁梅,雖然她有過對諸強的不忠誠,但一切都是為了諸強?;赝约旱纳硎篮鸵簧部赖穆烦?,慘淡經(jīng)營,她有太多的無奈和無助。
一個舉目無親,一心愛著這個家和自己丈夫的女子,縱然有著為人不齒的失足瑕疵,但她選擇情愿獨自忍受也不愿連累他人的自強與堅韌,還是讓人佩服的。
林凱對祁梅的愛是真誠的,龔雅倒希望今后林凱真的能肩負起照顧母子三人的責任,盡管他有過對不起諸強的地方,但他卻暗地里幫助諸強很多。
只要守住秘密外人永遠不知道,祁梅今后的日子還是會幸福的。
眾多祁梅的鏡頭浮現(xiàn)在龔雅眼前:
上學時的清純;和父親過著貧窮生活;諸強對她的家暴;生不出男孩受二姑的指責;打工時那個女人的謾罵;諸強的侮辱毒打;照顧諸強的艱辛操勞;親人死去的哭喊;跪地對龔雅的乞求……
火紅的燭光里,龔雅兩眼涌滿晶瑩的淚光。
診斷書被龔雅撕成兩半,在不斷跳躍的燭焰里慢慢燃燒著,直到化為灰燼……
冬去春來,歲月如梭。
兩年后清明時節(jié),諸強墳頭上,一位女子拉著兩個孩子,在燒紙,祭奠。其中的一個孩子是男孩。
田野盡頭有一輛紅色的轎車停在那里……
順著田野望去,麥苗綠油如毯,在麥田交界處的路上,那輛紅色的轎車依然那么耀眼。
那里有幾座孤寂低矮的墳墓,大概是十幾年或者二十幾年的墳墓,然而他們的墳頭墳邊都有青草,野樹松柏之類的,看起來更悄愴幽邃,凄神寒骨。
俗話說,“早清明晚十一”。人家墳頭上前幾天都有人燒紙祭奠,添新土插鮮花。
諸強的墳墓比起其他的墳墓顯得很高很大,大概是剛去世,墳土還沒有下陷的緣故吧。墳頭墳邊都沒有青柏野樹之類的東西,只有干枯的樹葉,腐爛的花圈朽紙在風中搖曳著,旁邊他娘的墳也略顯低矮。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p> 祁梅一邊燒些紙,一邊流著眼淚。一對曾經(jīng)的夫妻就這樣一里一外,一座墳墓隔斷了她與這個男人的距離。
她依然忘不了眼前這個既讓她憤恨又讓她難忘的男人,一個可憐而又薄命的男人。
她把幸福曾經(jīng)寄托于這個男人身上,到頭來卻給了她一場空。
更多時候祁梅還是記著他的好:剛結婚時對她的呵護關心與海誓山盟;在家做糧食生意時的吃苦耐勞;到深圳夜間出去拉水產(chǎn)品的辛苦;生病時為了給祁梅省錢而拒絕治療;聽說祁梅借錢為了給他治病,拉住祁梅的手哭了……
那么多的不舍與難忘,加上自己最后對這個男人的謊言與欺騙,祁梅甚至忘光了諸強曾經(jīng)對她的不忠和不好。諸強懷揣著祁梅給她編織的美麗的謊言離開了人世。謊言是善意的,也是有苦衷的。
風吹亂了她的秀發(fā),紫色的圍巾被風吹到了身后,淚水從她清瘦白皙的臉龐上滑落下來,樣子很楚楚動人。
今天祁梅穿著一身黑色衣服,黑色的風衣,紫色的圍巾,站在風中,一手拉一個孩子,這鏡頭儼然電影中衣錦還鄉(xiāng),榮回故里的成功女子。這可能是嫁給諸強以來最美最大氣的裝扮。
是什么讓祁梅有如此變化?這兩年她是怎么過的?
當女人舉目無親深處困境,尤其是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無力抗爭命運時,她可能要違背自己最初的意愿和堅韌承諾,不得不向命運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