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在衛(wèi)生間的水池里放水，隨著那嘩嘩的水聲，她心里說不出的為難：怎么辦呢？真的要自己親自動手為公爹洗浴嗎？可是不那樣做又能怎么辦呢？她到哪里去臨時請一個護(hù)工來為公爹洗澡呢？
池子里的水終于放滿了，她的心卻也變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最后咬咬牙，她想：就當(dāng)他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吧！或者……一個動物？總之無論像什么，都不要把他與公爹聯(lián)系在一起，只有這樣，她才能硬著頭皮去為他做那件事。
可是沒想到，公爹并不配合。
當(dāng)婉秋走向他，親昵地哄著：“你瞧你多臟啊，來，咱們把衣服脫了，洗澡哈！”
毛敬宇先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當(dāng)婉秋給他脫上衣的時候，他雖然身體僵硬，卻也沒有太別扭，而當(dāng)婉秋將手伸向他的腰間，為他脫下衣的一瞬間，毛敬宇這個七十多歲的意識時有時無一直混混沌沌的老男人，他一霎那像突然清醒了似的，死死拉著自己的衣服，說什么也不讓婉秋給脫下來。
賓館是中檔的賓館，兩張床，一張桌子、茶幾和簡易沙發(fā)，婉秋原本是站在床邊給公爹脫衣的，這會兒，兩個人就在那兩張床的空檔中間撕扯起來……
公爹雖說上了年紀(jì)，身體有病，可到底是男人，力氣還是蠻大，他兩手死死地抓著衣服，抵死不讓脫。婉秋雖然正當(dāng)壯年，卻身為女子，原本力氣就小，再加上這一段時間的日夜奔波，體力早已消耗了許多，幾次將手伸向公爹，都給他狠狠一搡，摔在床上起不來。
這樣子來回好幾次，婉秋的感覺真是尷尬又沮喪，這要是門外有人聽到這動靜，再說不清了！可她這樣子，又為的什么？心里的委屈真是一浪一浪地在那里翻騰，她真想就這樣把他一個人撂這里，自己一個人一走了事……
于是她轉(zhuǎn)身走出房間，一個人走到走廊的盡頭。
走廊的盡頭那里有一扇窗，透過那窗可以看到，眼下正是華初上時分，從賓館的樓上望下去，這座城市正萬家燈火，在那一個個小區(qū)一扇扇或明亮或暗淡的窗內(nèi)，正在演繹著一些或婉約深沉或激越高亢的家庭故事……她多么希望那一個個家庭里的人們，他們都一個個母慈兒孝，夫唱婦合，再不會有人像她這樣辛苦、為難、尷尬和遇險……
她關(guān)上那扇窗，又走廊的那頭走回來。她知道眼下在這里，沒有人能來解救她，更沒有人來安慰她，所有的困難，都必須她一個人支撐與承擔(dān)……
接下來怎么辦呢？難道她真的就那樣把他撂下不管了嗎？
一想到素日精神與潔凈且有尊嚴(yán)的公爹會落到一個骯臟的流浪漢一樣的境地，她便忍不下心，撒不了手……可是眼下她到底該怎么辦呢？他不是別的，他是她的親人，到了這會兒，婉秋才真正感覺到“親人”這兩個字的份量，它們叫她不離不棄，亦對一切有關(guān)禮法與倫理，那些曾經(jīng)叫她深陷其中的條條框框不管不顧……
門打開，婉秋發(fā)現(xiàn)公爹像個膽小的羔羊一樣把自己蜷縮在角落里，一見婉秋出現(xiàn)在門口間竟大叫著撲上來……
他的這個舉動，也把婉秋嚇了一跳，這一瞬間，她心里真是說不清的氣憤又煩躁，還有羞郝，她下意識地將公爹搡了一把：“祖爺爺你干什么！你都難為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可是婉秋再想不到，公爹被她搡了一把，趔趄了一下之后，竟火氣沖天地?fù)P起他那只青筋暴突的手，使勁打了婉秋一個巴掌！
婉秋捧著臉，天眩地轉(zhuǎn)地站在那里，足有兩分鐘的時間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全身的血管一起跳著蹦著，意識卻是一片空白……
在這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異鄉(xiāng)，自己獨(dú)自面對這樣一個沒有意識又一身蠻力的老男人，她真不知道接下去的事情會怎么樣了……辛苦、委屈、無助，婉秋坐在床邊，捧著臉哭了。
婉秋的哭，開始只有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一直流到衣服的前襟上……然后慢慢地，才抽抽嗒嗒有了聲音，聲音也是壓抑的聲音，只聽到一陣陣呼吸的急促與涕泣的絲響。
公爹似乎被她的哭泣給嚇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會兒看看婉秋，一會兒看看自己的手，這樣子一陣反來復(fù)去之后，他忽然朝婉秋俯下身來，去抓她的手。
婉秋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抓住，還感覺到他另外的一只手，為她擦她流在下巴上的眼淚，聽到他唔嚕唔嚕，像個孩子似地跟她說話：“不哭，噢，不哭……”
這哪里是公爹，這是個不懂事的惹人生氣的孩子??！婉秋張開手臂，一把將公爹抱在懷里，放聲大哭！
可她很快就停住了，她聽到公爹也在哭，他在哭聲中仍是斷斷續(xù)續(xù)：“辛蕊，不哭，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會對你好的，辛蕊……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