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到外間,一會兒端來一碗粥來,嘴里一邊吹著一邊走進來:“玉米糝子糊糊,在咱這地方,沒啥好的,就這個最是補身的,看熬了這半晌了,正好喝,趕緊起來喝一碗吧!天大的事,吃飯第一,啥當(dāng)緊的事都得吃了飯再說……我瞧你也得大半晌沒吃飯了吧?”
婉秋原本就是又渴又餓,顧不上許多,接過那粥碗就喝起來。
粥燙,婉秋又喝得急,免不了一陣唏唏溜溜,有一會兒,一個屋里就只聽得她咝咝呼呼喝粥的響聲。這在過去,她會覺得這人吃相不雅,太過粗魯,可是這會兒,已經(jīng)餓了不知幾頓飯的她,哪里還顧得上優(yōu)雅斯文。
當(dāng)那碗粥喝到一半的時候,婉秋的胃里有了底,人也放松了許多,漸漸就放慢了吞咽的速度,她一邊喝粥一邊想著自己眼下的處境,及至把那碗粥全部喝完,面對這母子二人,她在自己心里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對的辦法。
喝完最后一口粥,婉秋將碗遞還給老歪娘的時候,習(xí)慣地說了句:“謝謝。”
或許是因為她聲音太小吧,老歪娘竟沒有聽清,或是沒聽懂:“你說什么?”
婉秋只得重復(fù)了一遍那兩個字。
感覺似乎有些意外,老歪娘問:“謝什么?”
“謝謝你們給了我吃的?!?p> 老歪娘笑了:“這有什么謝的,別說你是咱家請來的客人,就算是小貓小狗走過咱門上,給它點吃的也是應(yīng)當(dāng),值不當(dāng)說謝的?!?p> 婉秋注意到老歪娘的用詞,她說她是他們家請來的客人,于是她問到:“大姐,我是怎么被你家請來的?”
老歪娘驚訝地看著她:“你多大?竟然叫我大姐!”
婉秋從容地說:“我43歲了,肯定是比你小不了多少,不叫你大姐難道要叫你大媽?”
未及老歪娘說話,老歪在一旁先就驚叫起來:“你43了?我的天,看著……”
婉秋笑笑:“是的,看著我可能沒有這么大,可我的確就有這么老了。”
“那你家還有什么人?”老歪娘問道。
“一個兒子,一個男人,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公爹。”婉秋坦白地說。
“公爹?那你婆婆呢?”
“去世了,剛沒多久?!?p> “怪不得。”
“怎么?你還有男人孩子?”還是那個心里存不得一點事的老歪沖口問道。
婉秋對他點點頭:“是的。”
“那你怎么來到了俺們這里?!崩贤崮锲鋵嵰恢倍枷雴査@個問題,她只是沒機會,這會兒終于問了出來。
面對這樣一對母子,婉秋只得把婆母去世、公爹的病,以及尋找公爹以來的前前后后向這對母子悉數(shù)道出。
聽了她完完全全的敘述,母子倆個沉默了好一會兒,末了老歪娘咳了一聲,也是極坦白地說:“實話跟你說吧,俺也不是請你來的。你想想,咱們一沒有親,二沒故的,俺憑什么請你到俺家來……”
婉秋靜靜地不說話,等著她往下說,其實事情的真相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就聽那老歪娘繼續(xù)說:“你今天既是跟俺這么有緣份,俺也對你實話實說了吧——俺是拿錢托了人,尋了你來跟俺家老歪當(dāng)媳婦的!”看著婉秋的臉上并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緊接著又說:“可是俺可壓根不知道,你是有家有舍的人?。 ?p> 老歪這會兒也在一旁不滿地小聲嘀咕:“騙人!不說找十八二十的,也罷了,這咋,都四十多了……”
婉秋掃了那老歪一眼,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婉秋斷定那臉是怒的,想想不理他,只對老歪娘正色說:“你們不知道,買賣人口是犯國法的嗎?”
這句話似把這對母子給震了一下,停了一會兒,老歪娘才勉強笑著說:“啥是國法不國法,俺也不懂,俺就知道,俺們這一片兒,這樣事兒多了去了!有啥法子哩,當(dāng)?shù)鶍尩模荒苎劭粗约液⒆訉げ幌聜€媳婦,一家人斷了后不是?開始大家伙兒還都正經(jīng)托媒人四下里打聽,求人,哪怕價碼高些,但只要不瞎不瘸能生養(yǎng)咱就認(rèn),可是架不住一回兩回地說不下,尋不著,再高的價人家閨女不上門!也就顧不上啥法不法了,好在這一片兒的人,大家都相互幫襯著,也還都沒出啥大事,就有那一兩個成了親又想跑的,咱這片兒偏遠(yuǎn),都是老家老戶地守著,也是跑不出去的,法在俺這片地兒,那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老歪在一旁似乎聽得不耐煩了,接口道:“娘你別跟她論這那,啥是買賣人口?俺這回正經(jīng)就沒打算買你,像你這樣四五十歲的娘們家走到哪里也是沒有要的!俺說是出錢買下,不過是為了救你?!?p> “救我?”聽到他這話,婉秋的眼睛竟睜大了!
“是的。”老歪娘平靜地點頭道:“俺看了你的那包里物件,知道你是出來尋人的,想著你也不容易,俺要不把你買下,指不定你就不知道會落到哪里呢!咱是可憐你……”
那老歪也在一旁急不可耐地叫道:“俺這是為了救你才買了你啊!”
老歪娘卻笑道:“所以說,俺不是請你來的,你也別把俺看成是那買賣人口的?!?p> “可不是,指望那馬老三能放你走?門都沒有!”
聽著母子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釋,婉秋原來準(zhǔn)備的那一套說詞完全用不上了,她終于明白過來:她真的是被這家人給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