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再次醒來是被吵醒的,房間亮著燈,眼前幾個人影在晃動,懵懵懂懂地,就聽到一個男人粗嘎的嗓門大聲地嚷道:“不行就是不行!不要錢我也不要!”
那個夾克衫男人的聲音:“也、不看看自己那樣子,人、人家還看不上你哩!”
“看上我看不上我,反正是不行!我又不是找個老娘!你看她那樣子,瘦氣巴乎的,再一身的病,我侍候她呀!”
一個老女人的聲音:“馬老三,我看老歪說的是,你看她那臉上的苦楚,弄不好比我的歲數(shù)都大!俺家老歪這些年都等了,不妨就再等上個三兩年,得弄個長遠的,別三天兩后晌的,今兒病了,明兒蔫了,我這一伸腿,還是個不放心?!?p> “她能有、有啥病?有病還能出、出門兒?”
“那也說不了,要不,你叫她醒著,咱先看看,試試她傻不傻,有沒有啥毛病,這就跟上街買個做活的物件一樣,得先看看能不能用,不能用了,花了錢,買個廢物不是?”
“就你說那,這又不是買、買個物件,有啥看?只要是個女、女的就中唄!”
“你還別說,這年頭,女的也有裝的哩!”
“看也行,先、先把定金交了?!?p> “多少?”
“五……五百。”
“你殺了我吧!一個小妮子才多少錢?”
“不行就三百吧?!?p> “不看不看,咱走!”那老女人的聲音:“一個老娘們,扔到大街上,叫誰看都沒誰看的,看一眼還要這么錢,你心里全中國人都是傻瓜,就你一個死精不是?”
說著話,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拖拖拉拉,從屋子到門口那里……夾克衫的聲音:“不要算、算了!”又小聲嘟噥:“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光棍漢男、男人可是多的是,你不要總、總有人要!”
等到屋子靜下來之后,婉秋不由得去回想剛才那老女人說話的口音,雖然話音里有一些煩惱,不那么溫軟細致,可是細細分辯,仍然是比較平和悅耳那種,于是她斷定,這地方或者并不算太遙遠,應(yīng)該仍然是山東AH江蘇這一帶,只是具體的方位不好確定,再去回想剛才幾個人在一起時說話的感覺,不知哪里,竟讓她想起一種熟悉的曲藝種類,叫做蘇州評彈,心里忽地一亮:或者這地方正是蘇北,不久前有一次,她與單位的同事一起到蘇北旅游,一路上聽到的就是這種口音!
那是一個夏天,她與殷芬倆人一起,在蘇北的一處景點的山道上與單位的其他人走散了。那天因為倆人貪圖近道,在大部隊往一條大路上走的時候,她倆人好奇地走上了一條竹林小道,那天還是那殷芬說:瞧這條路多有味道,跟畫里的似的。婉秋便說:走,過去瞧瞧。倆人便沿著那條竹林小徑往里走了。
竹林中間的小路曲折蜿蜒,竹叢時兒稀疏,時兒茂密,時兒有一些小溪,水流潺潺地從竹林中經(jīng)過,清清的溪水當中幾塊墊腳石,聽得到林中流水聲響與風吹在竹葉上發(fā)出一沙沙聲……倆人不禁滿心歡喜,不知不覺就走出到了一處山林岔道上,這才發(fā)現(xiàn),離開同伴的時間長了,倆人就有些緊張,趕緊往回走,不料回去的路七彎八折,怎么也記不起來路,走不到來時那條大道上去了。
那天中午,竹林的半山腰十分寂靜,陽光敲打著樹枝和她們腳下的凸凹碎石土路,就把她們帶往一座座蘇北的山村小院……
當最后一處院落在他們的身后越去越遠時,不期眼前竟沒了路徑,一邊是滿坡的荒棘、野藤、塔松與樟樹,一邊是層林披拂的山澗,倆人一時躊躇了。正這時,就聽得有女人的聲音細軟、婉約、輕俏地飄來,倆人回過頭來,就見一個藍布碎花衣服的女子,頭戴斗笠,肩挑一雙大木桶,邊走邊兀自朝身后的一個什么人說話,說的一種柔軟可人唱歌一樣好聽的話,隨著那人在叢林中平平穩(wěn)穩(wěn)地閃出,就見她身后又一個女人,同樣的素衣斗笠,挑著一副木桶,婉秋與殷芬在那一刻不禁都有些愕然:這樣的荒山野林之中,她們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捧著滿肚子疑問,倆人閃開道,在女子走過之后,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們身后……
又不知走了多久,就見綠蔭掩映之處,閃展露出一些補丁一樣的小塊莊稼地,那都是些什么地呀,那么小,夾在亂石與草叢中間,用干樹枝或小石塊圍起來,最大的也就一張床那么大,小的也就一張圓桌大小,然而卻有一叢叢綠茵茵的莊稼正從那小片的莊稼地里長出來。細看去,都是些什么莊稼呀,在久居平原的她們再沒有想到,這里平凡如草芥般的玉米棵兒和紅薯秧,在這樣的大山里,會享受到如此金貴的侍奉!
擔水的女子似乎是聽到了身后的動靜,回身掃了她們一眼,兀自將桶中水擔到一小塊地里,彎腰埋頭澆那僅有七八棵紅薯秧的一塊地。婉秋與殷芬無奈,只好上前比比劃劃地問路,那女子這才抬起頭,好聽的多少帶著點吳儂味道的口音說:你們走錯了,這邊沒有路,要去你們說的那地方,只好走回去……
這會兒,婉秋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心里想:既然這地方的人說的是蘇北話,那人就一定是蘇北人了,這地方若就是蘇北,應(yīng)當離得她家的所在地并不太遠。一旦感覺離家的所在地并不算太遙遠,婉秋心里多少就有了一點底數(shù),不那么驚惶失措,反而鎮(zhèn)靜下來,在心里給自己畫了一張地圖,然后細想,接下去她將遇到什么事情,應(yīng)當怎么應(yīng)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