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有一瞬間,似乎也感覺自己有點多心:是的,他騙我做什么呢?她在心里對自己發(fā)問。在她那簡單的意識層面里,也只有那些年輕的女孩子才容易上當受騙,或者,才有被騙的理由。然而,這樣的想法并不能完全消除她的疑惑,反而使她疑心更加重了!想到最后,她就直截了當?shù)卣f:“我出來找人,身上可沒帶多少錢,你要是騙我,反正也撈不到什么好處,弄得不好,自己還會倒霉?!?p> 那人聽了這個話,似乎感覺很有趣的樣子,竟然笑了:“你們這些城、城里人,就是不相信人!”
“我又不認識你,憑什么要相信你?”
“憑……我?guī)湍阏摇⒄胰税?!?p> 婉秋想,或許人家真是好心要幫她呢?便由衷地說:“對不起,是我多心了。不過,你說的這條路也太長了,你總就說快到了,快到了,走了半天還不到!這當然不能不叫人懷疑了。”
“鄉(xiāng)下的路,耐走一點?!?p> “再耐走,咱走得也得有幾十里了吧?不會是走錯道了吧?”
“這一片我熟、熟得很,錯不了!是……離、離這里有點遠,一南一北,一東一西,調(diào)了個角么!”
婉秋看看天色,心里實在不塌實,忽兒想到應當向他詢問些細節(jié),于是便問道:“哎,你說的,你見過我找的那個人?”
“是……是見過一個人,跟你照片上的那個人有點像。”
“那……你見他的時候,他穿的什么衣服?”
“衣服?我……記不清了?!?p> “個頭有多高?”
“挺高的,哦,也不是太高?!?p> “到底高不高?”
“高……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多高?”
“就是不高也不矮吧。”
婉秋在心里搖了搖頭,又問:“他走路是什么樣子?”
“哦,那天我急、急著有事,也就掃了一眼,哪、哪里能看得那么清楚?!?p> “那你剛才可是說得很肯定的!”
“是……肯定?!?p> 說著話,婉秋感覺自己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趕緊拿出來,卻又沒音了。一看號碼,是毛玉成的,就急忙往回撥,卻撥不出去,手機顯示沒了信號。
暮色細雨一般,一絲一縷往眼前洇來,一會兒功夫,就把遠處的路,路邊的樹,隱隱的村莊與莊稼地混染了抹平了。深秋的田野在暮色中更顯出一種荒涼,新播下的小麥種子還深藏在土壤里,要一遍遍秋霜與冬雨之后才能泛出一些青綠,果樹也都光禿禿的沉入夢鄉(xiāng),這一夢就是數(shù)月,要等到來年的春風才能喚醒。
平原上的村莊是稠密的,過不了多遠就有一片。眼下這些村莊徒有一片片的空房子,留守的老人孩子都深居簡出的樣子,街道安靜得也像是睡了,與麥子、果樹、昆蟲一起冬眠了似的……
暮色一程程沉沉地壓過來,到處一片肅穆的寂靜,幾乎看不到炊煙,既沒有風箱聲,亦沒有牛羊的叫聲,就連狗叫聲也是極少的一兩聲,爆仗似的,將氣息奄奄的樹木與房屋叫醒了一下,然后復又歸于寂靜。村莊與村莊之間,雖然都鋪有柏油路,土路卻還是占著多半。
傍晚時分,村與村之間的路上十分寂靜,倒是那些三輪摩托的突突突聲響,不時會打破這片寂靜。
婉秋隨那穿個夾克衫有一點口吃的男人一步一步往前走,開始走得還算有興致,一邊走著一邊看著一路兩旁的鄉(xiāng)下風景,比較著這地方與自己走出來那片地方,房屋村舍與莊稼樹木,許多的相同與不同……婉秋因為跟毛玉成是夫妻的緣故,就打從戀愛的時候起,便從毛玉成那里接受了許多歷史與水文知識,常聽那毛玉成在家里跟人聊起,所謂的黃淮地區(qū),黃與淮原本是兩條河,然而歷史上有許多年,黃河與淮河都是混在一起的,而地理上的黃河與淮河流域,在現(xiàn)實中也只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就像曾經(jīng)流經(jīng)這一帶的黃河,如今在地圖上卻還是存在著,人們好像總也忘不下她,雖然她的足跡離開這里已經(jīng)有一二百年,人們就總還是在所有的地圖上都標出了她的存在,那存在有一點模糊,一條淺黃的虛線而已。想象著就在當年,黃河某一次發(fā)大水,一個浪頭打出堤壩,就把那里的黃土帶到了這里,也未可知的,或者自己腳下的這片黃土,正是從自己家鄉(xiāng)的方向流來,其中混雜著自己祖先的血脈氣息,也說不定呢。
末了,婉秋真是走得累極了。那累并不在一處,而是身體的各處,各個部位,一點一滴把那累從骨頭縫里,從肌肉之間,從汗毛孔里,水一樣流出來……先是兩只腳,雖然臨出發(fā)時,她特地換上了一雙好走路的軟底鞋,可因為走了太長的路,再怎么軟的鞋也顯硬了,緊了,小了!腳拐與后跟那里都磨得生疼生疼。然后是那雙腿,不像是腿,倒像是兩堆泥沙,每走一步都不叫是走,而是拖。最后便是散了架似的全身,胳膊、腿、手與腳,哪哪全都機械著,不聽使喚的樣子,隨時都會跟她整個的人另立山頭、分家另過似的!
走過一處暮色中的村莊時,婉秋終于聞到了炊煙的味道,饑餓感就像給喚醒了似的,肚子咕咕亂叫起來……她這才想起:她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認定給他帶路的這個人是有問題的了!可她還是想不明白,他的問題在哪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