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穢,哪怕光輝籠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陽學宮是百年前天夏禮部設立在都護府中的學府,所以只要從這里學成出來的學生,不止是在都護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認的。
雖然現(xiàn)在都護府已與本土失去了聯(lián)系,可是泰陽學宮的學生仍然受到極大的追捧和重視,如今在都護府各處衙署內(nèi)擔任要職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陽學宮進過學。
由此可以想見,為什么有人會盯上他的這份文冊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里竟然沒有半點憤怒不平,反而異常冷靜,這連他自己也很詫異。
自我審視下來,他發(fā)現(xiàn)這或許因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備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較為超脫世俗的目光來看待一些事物。再說單純的發(fā)泄情緒也無益于解決問題。
他想了想,問:“撰文,學生有副冊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冊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文吏剛才一直在觀察著張御,還特意稍稍站遠了一些。但此刻見他非但沒有憤怒暴跳,也沒有指責謾罵,反而心平氣和的與自己說話,這樣的修養(yǎng)氣度讓他很是贊嘆,可同時又不覺暗暗嘆息。
他道:“文修院搬來這里有三年了,期間沒有新的文冊進來,既然你的文冊不在這里,那么應該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p> 張御回憶了一下,三年前的話,他還在外游歷之中。
不過后來他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生的小鎮(zhèn)上遭受了極其嚴重的農(nóng)業(yè)災害,人口大量流失,后來干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遷徙到別的地方安置了。
只會因為他當時不在鎮(zhèn)上,所以也就沒有在新的戶籍上落實,有可能被當成了失蹤人口,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冊的主意。
轉(zhuǎn)念到這里,他看了看四周,又問:“敢問撰文,文修院為什么搬到這里來?學生記得,本來這處應該是在內(nèi)城學政衙門附近的?!?p> 文吏他摸著長須,道:“嗯,文修院本來是在那里,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場大火,把原來的文修院整個都給燒沒了。”
他指著周圍,“后來也就搬到這里來了,同僚們都怕事,各自找門路出去了,也就我這老實人被打發(fā)過來了。說來好笑,我這里四面不靠,門外只有一洼菜地,可偏要給我再起兩堵封火山墻,說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么捂在里面?!?p> 張御道:“所以現(xiàn)在這里所有的文檔都是后來補錄的?”
文吏坦承道:“對,都是補錄的,不過你也清楚,這一把火下來,散失點什么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難免就與先前對不上了?!?p> 張御點點頭,他已經(jīng)聽明白了。現(xiàn)在該打聽的也打聽到了,這里也找不到什么線索了,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謝撰文,學生告辭了?!?p>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著張御離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語道:“人還是糊涂一點好,不要太較真,否則丟掉的東西怕就更多。”
張御腳步?jīng)]有半分停頓,直接回到了車上,道:“去安廬居?!?p> 車輪滾動,馬車重新上路。
張御坐在車廂內(nèi)沉思著。沒有文冊,就意味著他進不了泰陽學宮,而進不了泰陽學宮,也就沒法繼續(xù)新法的修業(yè)。
都護府以往不是沒有發(fā)生過文冊被竊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訴的渠道的。
可是這件事就算能夠查證下來,那也要一年半載之后了,這還只是最樂觀的估計。
而取挪學籍的事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這件事的內(nèi)情更是復雜。陰謀論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為了掩蓋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現(xiàn)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么好結(jié)果,反還會陷入難知的漩渦中。
“今天是大玄歷二月初四,初十之后,泰陽學宮就不會再招錄學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進不了學宮,那就要等下一年了?!?p> 他可等不了這么長久。
要另尋對策了!
他思索著一條條可行的對策,隨即又被他接連否定。
正當他想看看風景,轉(zhuǎn)換下思路時,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旁邊報紙,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探手將剛才看到的一張報紙拿了過來,尋到了一則消息,從頭到尾看了幾遍,閉上眼睛細思了很久。
當他再度睜眼時,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p> 馬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下,顯然已經(jīng)到了地頭了,車夫是個心竅玲瓏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慮事情,所以一直識趣的沒有出聲。
張御透過車窗往去,見駐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橋,兩邊載柳,下面有潺潺溪水流淌而過。
而在橋后,是他入了首府后所見到的第二座天夏風格的建筑,倚靠內(nèi)城臺地而建,層層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闊的飛檐開門,上面掛著的橫匾寫有“安廬居”三字,門前出入往來的人頗多,大多都穿著傳統(tǒng)的天夏衣冠。
他從馬車上下來,拋給車夫一枚金元,后者接過后連連稱謝,幫他把行李搬了下來,并稱他如果還需要叫馬車,可以找城西車馬行的老商。
打發(fā)走了車夫,張御走過拱橋,在門前出示了趙相乘給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來相迎,把他恭敬請了進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長墻上,一名劍眉英氣,穿著圓領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臺。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頭被托上碼頭的夭螈尸體,那巨大的體型也是讓他吃了一驚,道:“這么大的靈性異怪?”
他眉頭微籠,暗暗思忖:“近段時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亂,士議行將舉行,神尉軍忽然得了這么大一個功勞,難保他們不會提出更多條件……”
就在這時,一個仆役打扮的人沿著城墻馬道一路小跑上來,顧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趙主事的遞書?!?p> 文士拆開書信,見到里面的內(nèi)容后,既是驚訝又是振奮。
“這頭夭螈居然不是神尉軍獵殺的?而是一個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頭一轉(zhuǎn),立刻從腰間解下一支硬炭筆,直接在書信上寫了幾句話,交給仆役,叮囑道:“小武,你拿著這封信找瀚墨報館的陳文修,讓他抓緊時間把這件事刊發(fā)出去,記住,要快!我料定神尉軍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攬功,所以要搶在他們前面!”
仆役認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話和東西帶到?!?p> 張御進入了安廬居后,趙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將他的安排在了最高處的升樓上,這里內(nèi)外三進,寬敞明亮,器物皆備。
他沐浴之后,換了一件輕舒衣裳,來到了升樓外的瞰臺之上。
此時正值傍晚,微風徐來,落日余暉將城下建筑和旦港外的遼闊碧海一起籠罩在內(nèi),景色瑰麗壯闊。
只是他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年來,都護府多處地域災害頻發(fā),民眾流散,遠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維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沒有任何瑕疵。
這個身軀此刻正處在生命的巔峰時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著死亡前進,在時間浪潮的沖刷下,也終歸會有衰敗的一日。
要留住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塵俗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
關于這次如何進入泰陽學宮,他已經(jīng)有了通盤的考慮,而為了確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于心中一個呼喚,大道之章伴隨著光芒再度出現(xiàn)面前,幾個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經(jīng)投入過神元的章印在對比下顯得格外明亮。
隨著他的心意,其余章印都是往后退去,只有一個章印還留在面前。
這個章印內(nèi)刻著“語韻”二字。
“語韻”能夠通過特定的氣息和發(fā)聲,讓自己的語聲產(chǎn)生獨特的韻律,可以在交流溝通中使人產(chǎn)生共鳴,從而更具說服力。
這不但可作用于人,也同樣對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夠模仿夭螈發(fā)聲,并騙過這個靈性生物,這個技巧也是起了作用的。
在下來行動中,這個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現(xiàn)在可以動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動之下,就慢慢填入了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氣息更加順暢,思維也變得更為活躍。
他隨意念了一首文意淺白的詩詞,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刻意去調(diào)整,可在讀出來時,卻是抑揚頓挫,節(jié)奏分明,聲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悅的韻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這樣,可需要意識專注在上面,而現(xiàn)在卻像呼吸一樣,幾乎就成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覺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補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許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來等入學這件事解決之后,就要去找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了?!?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