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醒來時,十二層的軟煙羅帳子遮住了外面的光,不知何年何月。她被斯蘭抱在懷里,斯蘭近日忙于軍務,體力不濟,她也好過許多。
“怎的還是不滿足?妖精,非要本汗手下那以一敵百百余名親衛(wèi)才能滿足你?!?p> 璇璣吟道:“汗王,求求你....”
斯蘭道:“你喚我句‘夫君’答應給我生一堆崽子...”還未等斯蘭話音落,璇璣便嬌聲道:“夫君,好夫君,我要給夫君生一堆崽子?!?p> 斯蘭覺得心里滿意了,才放過早已脫力的璇璣。將她抱在懷里親昵,“晚上陪本汗去大帳中,南齊使臣說皇帝老兒命不久矣,要想見你一面,知道你安好。”
斯蘭眼看著璇璣面色大變,不禁皺了皺眉頭,聽璇璣道:“他的生死,與我何干。死了倒是干凈,不必再糟蹋人。”
璇璣是南齊武帝的獨生女兒,武帝命里子嗣單薄,知天命年得女,喜不自禁。她一出生便有了安樂帝姬的封號,又欽賜了“璇璣”的名字,親自帶在身邊養(yǎng)大。但沒長到六歲,武帝暴病駕崩,南齊雖然有過宗室女眷臨朝稱制訓政的先例,但那是數(shù)十年前文帝的長姐鎮(zhèn)國平昌大長帝姬,輔佐少主,一生未嫁。匡扶社稷,開創(chuàng)盛世。可幾位托孤大臣還未反應過來,隴西王便帶了親衛(wèi)闖宮,繼承大位。隴西王并非宗室,只是得了武帝器重,收為義子,賜王爵,兒子們得了賜姓。隴西王雖然手握大半軍權(quán),但也不敢妄動正統(tǒng)繼承人,給了她長帝姬的封號,建了府邸便送了出去。臣子篡權(quán),改朝換代之事會惹得史家罵名,宗室及三司皆同意從宗室中選一位藩王繼承大統(tǒng),不應牝雞司晨,使得主少國疑,由隴西王掌權(quán)無傷大體。只是這江山仍是婁家的,太子也姓婁。
璇璣十五歲生辰前四個月,南齊戰(zhàn)敗,北庭鐵騎直逼帝都,駐扎在渭水之濱。尚是北庭大君的阿史那斯蘭前來要求南齊割地賠款,年年納貢。點名要求在花園中偶遇的璇璣和親,并許她大閼氏的封號。璇璣當時已有婚約在身,皇帝為她指了高州大都督馮光家的長子做夫君,待到及笄之后便要遠嫁。斯蘭指明要璇璣,皇帝不好拒絕,只得答應,賜給璇璣安樂大長帝姬的尊榮,送她和親。
斯蘭安撫著懷里炸毛的小獸,“他待你再怎么過分,都是你的長兄。你們齊人不是最講究綱常倫理嗎?不過是見上一面...”斯蘭今日如此近人情,不過是疑心發(fā)作的厲害。
南齊年年來人納貢,她每次都不見。斯蘭剛開始因為她對自己還有戒心,不敢輕易見南齊使臣,可這一來二去,斯蘭也不懂她為何避而不見。
璇璣打斷斯蘭,道:“他算是什么東西?!辫^禮儀俱全,難得如此口不擇言。
斯蘭覺得有趣,輕撫她的背脊,璇璣道:“齊人也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嫁給了北庭大汗,便是北庭人。沒有理由再見他們齊人?!彼D了頓,又道:“家丑不怕汗王笑話。當年他竟聽信術(shù)士的讖語,怕我會耽誤他篡權(quán),本是想要毒死我的。后來群臣死諫,他匆匆讓兩個乳母帶我出宮,找了處破落園子將我關(guān)了起來。我十二歲時病重,他都不肯讓宮里的御醫(yī)來為我看診。他對我無情無義,我為何要對他好?!?p> 斯蘭聞言,不禁心疼璇璣。他見到她時,璇璣笑得那樣嬌俏,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在花園中撲蝴蝶。南齊深宮之中權(quán)力傾軋,她無依無靠,無權(quán)無勢,空有封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到出閣。
斯蘭抱緊了璇璣,道:“便是如此,你才該去見南齊使臣。讓他們看看,你是北庭最尊貴的大閼氏,不是那個任他們視而不見的小帝姬了。你盡管撒氣,有本汗給你撐腰?!?p> 璇璣猛地吻上斯蘭的唇,技巧十分生疏,她嫌少如此熱情,像是只貓一樣窩在主人懷里,“除了汗王,沒人對我這樣好。汗王是我后半生的天,若是有一天厭倦我,不要將我關(guān)在格爾木宮里,給我一條白綾....”璇璣還未說完,便被斯蘭一吻緘口,結(jié)束時璇璣被挑的情動,喘著氣,斯蘭道:“不許說胡話,本汗不會厭倦你?!?p> 斯蘭看著璇璣如小鹿般的水眸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心里覺得十分滿足。
夜色中的汗王大帳里歌舞升平,各個屬國的使臣分作兩旁,正中坐著的是斯蘭與盛裝的璇璣,她刻意打扮了一番,穿著與斯蘭王袍同色的錦袍,八股金線繡著極樂鳥,頭上帶著大閼氏的冠冕,鵪鶉蛋那樣大的紅寶石在燈火下折射著光芒。在座之人,皆聽聞過這位南齊來的大閼氏的傳說,美艷得不可方物,將大可汗迷得一日都不離不開。南齊皇帝仰仗著她,都好過了不少。
南齊使臣坐得靠后,甚至是在龜茲這樣的小國之后。眾人起身敬酒,見璇璣面色紅潤,斯蘭不時為她布菜,寵溺都寫在臉上,不禁面面相覷,佩服大閼氏的手段。
“南齊使臣上前,大閼氏要見?!彼固m道。
南齊此次派出河間王婁明安作使臣,河間王乃是皇帝的同胞弟弟,今年四十余歲,當年因著兄長的榮寵也雞犬升天。一副病弱樣子,眼下烏青,佝僂著身子,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怕是被前幾日南齊副使的事嚇壞了。
婁明安顫顫巍巍跪倒在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拜見天命大可汗,拜見大閼氏?!?p> 璇璣對河間王的印象,只停留在他乃庸碌之輩,偏好色氣,有數(shù)十位妻妾養(yǎng)在王府中,還有龍陽之好,卻膝下無子的笑話里。
斯蘭自顧自地接過璇璣喂到嘴邊的酒,沒有讓河間王起身的意思。過了許久,斯蘭才悠悠道:“起來吧?!?p> 璇璣笑著看著,若不是這大帳中有地毯,河間王怕是站不起來。
“皇上病重,想問安樂大長帝姬是否安好,太后也十分掛念安樂大長帝姬,想要求一封家書?!?p> “大閼氏在北庭一切安好,讓你們皇帝少操閑心,還不如多掛念掛念今年這不足三中之二的歲幣?!彼固m一口回絕,絲毫不顧及河間王的臉色如何難看,在座之人如何竊竊私語地譏諷。
河間王笑得如諂媚小人,“皇上說,請汗王恕罪,今年天災不斷,實在是沒能湊夠三十萬歲幣。所以上貢了些宮內(nèi)珍品,給大可汗與大閼氏把玩?!鄙砼缘男P被畫軸擋住臉,修長的身形,穿著件十分素凈的衫子,腰間掛著個翠色的荷包,荷包上用銀線繡著一串石榴,大概是哪個心上的姑娘送的。
南齊皇帝送來的乃是一幅春禊出游圖,邙山莽莽蒼蒼,洛水浩浩湯湯。武帝尤擅青綠山水,內(nèi)宮藏有不少珍品。這一幅,遠處那寫意的青綠山水格外出彩,一筆點成的飛鳥展翅欲飛,寥寥幾筆便有無窮之意。上方印著武帝最珍愛的“江山主人”印。十數(shù)年之后,礦石研制的顏色絲毫未變,可物是人非事事休。
璇璣想起往事種種,鼻頭一酸,可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
南鷂與北鳶
文中畫作是某瓜由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觸發(fā)靈感,虛構(gòu)而成。也只有河山大好,人杰地靈,才能做出如此之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