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樓的話擲地有聲,如雷貫耳。小桃跪在地上,身子被枷鎖牢牢束縛,心中卻熱血翻騰,緩緩抬起頭來,見宋小樓站在那里,落落出塵,朝自己投來了憐惜的目光。是了,只因為自己的弟弟,自己一再退讓,不是因為自己怕死,而是因為自己死了,弟弟無人照看。
可是,自己怎忘記了,因為罪奴之身被斬,背負一身罵名,那么弟弟還能活下去嗎?他又該怎樣看待自己這個姐姐!那些人既然利用了她,也能利用她的弟弟!那樣天真無邪的弟弟,絕對不能被這些人玷污!
小桃緩緩地閉上眼睛,半晌,她才抬起頭來,全然不顧侍衛(wèi)的刀在她脖子上劃出血痕,笑道:“大小姐,可否答應小桃一件事?如果小桃死了,照顧好我的弟弟。大小姐這樣聰慧,阿潤跟在大小姐身邊,也不會受苦,長姐為母,我此生不得已入了奴籍,卻愿保他一世安穩(wěn)……”
宋小樓見她神情悲愴,一時間不禁動容,聲音微澀:“好,我答應你?!?p> “那小桃便沒有遺憾了?!毙√依事曇恍?,竟是帶了些赴死的決心。
“皇上圣明,此番給大小姐下毒之事,奴婢確有參與。往日受大夫人命令,每七日一次,為大小姐送一碗補藥,藥中摻有能讓人瘋癲迷幻的毒,大小姐服用幾年,身體病弱,性情大變,讓大小姐臭名昭著,此乃一計?!?p> “你——你血口噴人!”宋晴兮忍不住出聲,卻被蕭璟一個眼神嚇了回去。
“秋日宴之前,大夫人交給奴婢一瓶迷情藥,設計讓大小姐與馬夫茍合,再由二小姐撞破此事,此事一出,大小姐的清白與聲名便毀于一旦,將軍府中的嫡女從此便只有尊貴的二小姐。因為奴婢的弟弟受制于大夫人,這才不得已為大夫人做事。如今,卻是不敢再隱瞞圣上。不過,次次下手之中,奴婢也留了個心眼,在一次偷聽中,將藥方記了下來,藏在發(fā)釵中?!?p> 小桃伸手從頭上取下一根木釵,拔出一看,里面竟然是中空的,藏有一張紙。
“皇上可命人捉拿那大夫,拷問便知。此計原本安排的是那馬車夫,不知何故,最后來到這西苑的,陰差陽錯變成了六皇子。奴婢罪孽深重,受制于人,加害嫡女,早已不想活了,只求一個全尸?!毙√椅⑽⒁恍?,目光決絕,宋小樓剛想阻止,卻見她身形一動,已然繞過侍衛(wèi),狠狠地撞在了桌角,霎時間血光飛濺,她的太陽穴潺潺流血,身體無力地倒地。
眾人一時間驚叫出聲,慌忙讓開,沒有一人敢靠近。京兆尹大罵晦氣,此事一出,陛下必然不悅,說不定還要治他的罪。
宋小樓緊緊地握緊了拳頭,可她根本無能為力。身為檢察官,最開心的事情其實不是抓到犯人的那一刻,而是看到犯人悔過的那一刻。那時候她才會覺得胸上的檢查官徽章是有生命的,有熱血的,她看不得人命如此被輕賤。
宋小樓越過眾人,緩步上前,在小桃的面前蹲下去。小桃目光渙散,緩緩伸出手去:“大小姐……小心,小心宸妃……”此話一出,便是斷了氣。
宋小樓默然,伸出手去,觸碰著她還是溫熱的身體,緩緩地闔上她的眼睛。
“喲,真是一出好戲。不想本宮今日過來,竟遇到這種晦氣,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將死人丟出去!皇上,可有受到驚嚇?”宸妃頭戴著金釵珠玉,雖已三十多歲,卻保養(yǎng)得猶如未出閣少女,一雙丹華豆蔻指甲,配著那一身穿寶藍色繡花團長裙,雍容華貴,風姿傾國,幾個宮女垂著頭跟在后面牽著她的裙子。
宸妃上前一步,溫柔地注視著皇帝,輕輕地按著他的眉心:“皇上真是事事親力親為。這點小事既然查明,便交給六皇子去做好了,何苦勞煩自己?;噬弦呀?jīng)耽擱一晚未曾回宮了,那些多嘴的諫官,又該說皇上沉迷美色,帶著臣妾游山玩水,樂不思蜀了。”宸妃說及此,故意嘟起了嘴,嬌憨之態(tài)盡顯無疑。
“哈哈哈,是朕考慮不周,讓愛妃憂心了。有朕在此,那些諫官誰敢參言!”皇帝將宸妃一攬,宸妃低聲一笑,眼波流轉,看了一眼宋小樓:“皇上,今日便起駕回宮吧,沒想到宋將軍治軍雖然有方,后宅中卻管教不嚴,臣妾見到小樓,也著實心疼得很,改日便宣她進宮為皇上奏樂,也好撫慰她一番?!?p> “愛妃真是心地善良。來人,將這婢女拖出去。人雖已死,刑罰卻不能免,觸犯圣顏,著令鞭尸三百。璟兒,此事便交由你來辦吧,陳氏大罪難逃,宋晴兮,念在宋將軍勞苦功高的份上,朕便饒了你的欺君之罪,交由宋將軍親自定奪!”皇帝站起身來往外走,眾人齊齊跪地:“恭送皇上。”
宋小樓看著宸妃雍容華貴的背影,心頭狠狠地跳了跳。方才她還想說點什么,指出六皇子并不是陰差陽錯才來到西苑的,但現(xiàn)在看來,怕是無法說出口了。秋日宴陷害她一事,除了宋晴兮,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肯定,還有宸妃在幕后推手。
眾人齊齊散去,秋日宴便到此結束。宋晴兮失魂落魄地被京兆尹帶去盤問,而小桃的尸體也被拖出屋,留下一地血痕。宋小樓站在屋內(nèi)半晌,終是嘆了口氣。
宋茹雪怯怯地看了一眼宋小樓,道:“姐姐,可否要一起回府?”
宋小樓見宋茹雪神情怯弱,像是受了很大驚嚇,沉吟道:“不急,你先回府吧,紫羅,吩咐我那輛馬車送茹雪回去。我還有點事要做。清風呢?”
“他自從來此后,便一直沒什么異動,呆在下人房內(nèi)?!弊狭_輕聲道。
看來此次他們并沒有動手參與。宋小樓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宋小樓走出屋子,站在一棵秋海棠下,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蕭璟,靜靜地等待著,有件事她必須確認一下。
“宋小姐是在等六皇子?”一道柔和婉轉的聲音從耳側傳來。雖然她已經(jīng)盡力地掩飾,但宋小樓還是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波動。
宋小樓抬眸,對視著慕容婉,不可置否。慕容婉伸手折了一朵秋海棠,神色疏離道:“宋小姐的表演真是令婉兒大吃一驚。想來不久后京城里就會傳言,這第一才女之名,歸宋小姐了。此番中毒事件真相大白,一舉翻身,不僅美名遠揚,還穩(wěn)固了自己在將軍府的地位,真是好計謀。眾人都贊你是牡丹真國色,不過婉兒倒覺得宋小姐很像是一種花?!?p> 宋小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慕容小姐多慮了。這第一才女之名,我宋小樓還擔當不起?!?p> 慕容婉輕笑了一聲:“宋小姐不好奇清婉說的是哪種花嗎?想來,宋小姐這番驚人風姿,也就只有那高貴脫俗的曇花能比得上了。希望下次再見,還能與宋小姐暢談音律,把酒言歡?!?p> 宋小樓看著慕容婉施施然離開的背影,抽動了一下嘴角。
高貴脫俗的曇花?她是在諷刺自己曇花一現(xiàn)吧!不就是一個蕭璟嗎?讓給你就是了,這個男人你想要,我還看不上呢!女人的嫉妒心還真是可怕。想起蕭璟來,宋小樓又氣得跺了跺腳,此次秋日宴她本來可以低調(diào)做人,都怪蕭璟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提前和女主對上,現(xiàn)在還牽扯上了宸妃,真是前路艱險。
“哦?宋小姐還不回府,莫不是……在等著本皇子?”蕭璟上前一步,看著宋小樓,似笑非笑。他本意打趣,沒想到宋小樓正色道:“正是。還請六皇子清理雜人,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我有一些話要跟你說?!?p> 先前人多嘴雜,再加上皇帝在旁,宋小樓并不敢開口,如今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正是好時機。宋小樓一邊走,一邊抬起頭望著房梁上掛著的燈籠,若有所思。
“六皇子,可否將那燈籠取下來予我一看?”宋小樓指了指門口那盞燈籠。
蕭璟剛要動作,另一道紫衣人影已經(jīng)飛了出去,眨眼間燈籠就到了宋小樓手上。
宋小樓驚愕地看著白墨淵,只見他滿臉寵溺,摸了摸她的頭道:“小樓,這點事吩咐表哥做就好了,何必勞煩尊貴的六皇子,你真是越來越?jīng)]大沒小?!?p> “表哥說的是?!彼涡呛俸僖恍?。蕭璟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不知為何,看著這郎情妾意的場面,他覺得心里有點不爽。
“六皇子,其實這下毒案還有一處疑點,那就是,你所中的毒和我的毒并不一樣,下毒害我之人和害你之人,應該并不完全相同。先前小桃也承認了,她們原本的計劃是給我和馬夫下毒,但六皇子為何會陰差陽錯來到西苑呢?”
蕭璟皺了皺眉:“此事我也不大清楚。難道僅僅是因為誤服了那杯酒?”
“六皇子說過,你不僅中了春藥,還有軟筋散。這軟筋散是針對武功高強之人所下,如果是你誤服了馬夫的酒,那馬夫并無武功,小桃為何要多此一舉?之前我還僅僅只是懷疑,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分肯定了,六皇子不是誤服,而是有人蓄意陷害。六皇子在皇上面前很得寵,身為慎刑司重臣,本應潔身自好,此番在秋日宴上與臭名昭著的宋大小姐做出顛鸞倒鳳之事,必定會令皇上震怒。此舉一石二鳥,針對的不僅是我,更是六皇子。”宋小樓微微瞇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