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是極重傳統(tǒng)的人,行為做事頗有幕僚之感。
安和常常在想,如若傅老生在古代,不是皇帝也應該是丞相重臣一類,他似金子,光芒內(nèi)斂,慈藹的面容下是陰鶩的冷意。
這些,安和打小就明白。
她是傅老一手看大,雖然面上看上去和傅錦言的冷血相同,不過骨子里卻還是和傅老一樣的笑靨如花,血盆大口。
傅老見她進來,祥和的笑,如同接見孫女的爺爺,他道“安丫頭來了?!?p> 安和原地踟躕幾秒,瞥見了傅老面前擺放的棋盤,走上前,林叔輕輕的帶上門,鏡片下的最后目光,沉淀著詭異的色彩。
這古香古色的房間沒有了門外的光,只余淡白的吊燈蕩開光芒,占滿漆黑的角落。
安和踱步到傅老跟前,恭敬的微微彎腰,眉眼間擋不住的疏離“您找我?!?p> 傅老呵呵的笑,臉上歷經(jīng)沉浮的褶皺倒顯得有些詭譎起來,他目視木色的古雅棋盤,頭也不抬道“好久都沒和安丫頭下棋了,你坐下,陪我這個老頭子下會兒棋。”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安和眼里融入笑意,不抵眼底,她沒有拒絕,也知道不容拒絕,從容的坐在與傅老相對的方向,眼觀棋局。
傅老深愛下棋,棋術精湛,安和還在傅老膝下時,空余時間,就是同傅老一起下棋。
如今這棋局。
安和瞧著,黑棋圍堵,鋒芒畢露,形成了一個偌大的圈一般,而這圈中的弱勢便是白棋,頹靡在中間,似乎不可能起死回生。
這白棋,是安和這頭的。
安和瞧了半會兒,傅老的渾濁的聲音響起“安丫頭,到你了?!?p> 安和長睫翕動,細白的手指捻起一粒白棋,幾乎沒有猶豫,放在了棋盤上。
倏地,棋盤上的格局大變,原是奄奄一息的白棋壓了上來,錯綜復雜的棋子粒粒連密,有了圍堵都跡象,將黑棋的走向斷了半截,和黑棋不相上下。
“好!”傅老贊嘆道,眼中不甚喜悅。
安和抬眸,沒有喜悅的姿態(tài),依舊清淡模樣“我的棋術是您教的,功歸于您?!?p> 這話聽著討喜,傅老嘴角的笑意更深,望著安和的目光也是和藹的緊“安丫頭,就不想知道錦言在哪?”
安和聞言,眼中有片刻停滯。
這個問題聽的耳熟的緊,她仔細一回想,上樓時那個叫做藍陽的小姑娘也問了這句話,不同的時她沒有傅老高深莫測,她的挑釁全露在稚嫩的臉上,傅老沒有挑釁,只是話語中充滿了吸引與陷阱。
安和壓下心中的好奇,唇角的笑意恰到好處,令人馳往“既然您最終都要告訴我這個結果,那么這個問題就沒有回答的必要了。”
聞言,傅老笑容一滯,他倒是沒有想到安和會這樣反駁,他爽朗一笑,道“多年沒見,你的嘴倒是伶俐多了?!?p> 安和笑了笑,不回話,當是默認。
“安丫頭知道余安嗎?”傅老的笑聲漸弱,取而代之是種隨意的氣度,他眼中閃過銳利,瞥見了安和眼中泛起的層層漣漪,像是突破口,便又道“她是個好孩子,性子和你挺像,風輕云淡,溫溫柔柔的,招人喜歡。”
聞言,安和眼里掀起絲絲漣漪,垂下的劉海擋住臉上的冰冷笑意,她觀望著棋局,如同盡職的聆聽者
傅老瞥了她一眼,神色平淡,繼續(xù)敘述“可惜八年前傅家落魄,余家怕被牽連,便帶她走了,她走時剛過二十二歲的生日?!?p> 驀地,安和長睫翕動,嘴角的笑意僵滯下來,眼神渙散開來,陷入沉寂。
忽而想起,那年傅錦言喝的爛醉,那般清傲的男人,在昏黃的燈光下紅了眼眶,喃喃自語“她說,她二十二歲的生日愿望是,要做我的妻子。”
心里深久的痛楚一時間蔓延開來,安和深吸了一口氣,嬌瘦的肩膀微顫,再抬眸時,眼中裂縫已然完補,痛楚被壓在心底,她道“這是您的最后一張底牌嗎?”
傅老投來贊賞的目光。
安和是傅老教大的,她太了解這個人,已經(jīng)這個眼神所表達的一切意思,霎時,手腳冰涼,她盡量保持聲線平穩(wěn)“您給傅錦言的條件是什么?”
傅老微微一笑,話語平穩(wěn)“放棄你,就能知道她在哪里?!?p> “哦?!卑埠痛鬼?,誰也不知道這一刻她在想什么,她有些迷茫了,苦笑落在眼底,聲音小如蚊蠅,像是刻意拉回自己的思緒“所以說,余安要回來了?!?p> “嗯?!备道喜患偎妓鳎此哪抗饫滟聛?。
“那挺好?!彼?,清淡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冷然過,她起身,消瘦的身形有些不穩(wěn),卻是不卑不亢,不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而是失敗者的倨傲,她垂下眼簾,眼下這個年過七旬的老人揭開了所有虛偽的面具,丑陋至極,不過,她還是得笑,禮貌的笑,這是她刻進骨子的儀態(tài)。
她頷首道別,不見驚瀾“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不到最后一刻,輸贏未定,這是您教我的?!?p> 老人嘴角的笑意凝住,像顆垂老的樹“你走吧?!?p> 話音一落,窈窕的身姿轉過,背脊挺直,不見示弱。
“哎!”傅老輕嘆,望著錯綜復雜的棋盤,笑容不見和藹,夾雜不屑“螳臂擋車,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