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若是有什么想不通,只管回府相問便是。老夫人想小姐想得緊,不知道要有多少的話要和小姐說呢。要不三小姐先瞇上一會兒,到了小人再叫您?”
陶然第一次離開家行這么遠(yuǎn)的路,縱是昨晚無眠,她今日也全無睡意。
“不如你給我講講家里的事吧?”陶然合上眼睛,靠在引枕上輕輕道。
白西家的望著面前玉人兒輕戰(zhàn)著長長的眼睫,抬手幫陶然蓋上了一條毯子,娓娓道起白家來。
“府上從前是極好的,太公在世時,任兵部尚書。二郎,也就是小姐的父親,當(dāng)年可是狀元郎,后來被欽點翰林,二娘子亦是世家之女,娘家離得遠(yuǎn)些,不過府里可是極風(fēng)光呢。后來,太公過世了,二郎和二娘子相繼離世,府里現(xiàn)在只有大郎一家,說來大郎和二郎是一母同胞。大郎和大娘子是極和善的人,現(xiàn)在大郎是當(dāng)家阿郎,共有一子三女,大郎君、大小姐和二小姐比三小姐您年長,三小姐底下還有四小姐,比三小姐小上幾歲。回去就見得面了?!?p> “祖母只有我父親和大伯父兩子嗎?”
白西家的倒是沒料到陶然會問這個,她沉默著幫著陶然把肩旁的毯子掖了掖,才說:“三小姐還有位姑母,是宮里的順容娘子?!?p> 宮里的娘子!
家族里出了位順容娘子,下人怎么也該帶些與有榮焉的驕傲。怎么聽著白西家的話中,并沒有多少自豪之感。
陶然淡淡的嗯了一聲,似要睡過去,她卻已經(jīng)想明白了。
陶然雖然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但是她也能聽出來,只怕這位娘子和白府不算得上親厚。
白西家的也不再說話,車廂里安靜了下來,只余車輪碾壓土地的聲音。
馬車不知道走了多久,速度緩慢了許多。
沒一會兒,隨著車夫一聲“馭”的吆喝,馬車停了下來。
白西家的先挑起車簾下了馬車,轉(zhuǎn)身打起簾子讓陶然,“三小姐,到家了?!?p> 陶然扶著白西家的手從馬車上下了來,眼前是一棟紅漆大門,大門角處有兩個青石牡丹卷草紋的抱鼓石,門中檻上有兩枚門簪,看著莊嚴(yán)肅穆。
只是沒有任何金匾,讓陶然不由得駐足下來。
“這是……家了?”
白西家的看了一眼凝望著門簪的陶然,微微笑起,“三小姐,這里只是角門,府上的正門有六枚門簪呢?!?p> 到了現(xiàn)在,陶然真是感激程先生。程先生不只教了她識字,還教了她許多。比如門簪,程先生就說過,圓形門簪為文官之府,方形門簪為武將之府。府正門有六個門簪,就說明家中主家品級在五品之上。
這才像白西家的所說的世家,雖然祖父不在,自己的父母亦亡故。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三小姐請進(jìn)府吧?!?p> 白西家的含笑著把陶然往府里讓,陶然垂下眼簾去,提裙踏上了入門石階,心里卻已呼嘯著卷起巨浪來。
真的就回這個家了?這個家當(dāng)年能拋下她,冷酷自不必說,只是這大傘背后到底藏著什么陰謀?而重回這個家里,又會遇到什么事?
陶然莫名的緊張起來。
陶然隨著白西家的進(jìn)了白府的角門,轉(zhuǎn)過影壁,就是一個小池塘。
許是日子尚早,池塘里的荷花并沒有開放,片片荷葉隨著輕風(fēng),在水面上掀起層層疊疊的綠浪。
踏上院子里的青石板,陶然才知曉自己這個家遠(yuǎn)比她想象得鼎盛。
只見院當(dāng)中放著幾對青釉大缸,缸里長著荷花,靠近抄手游廊處種著幾株大棵的蓬萊松,蓬萊松養(yǎng)得有一人多高,修剪得一片新綠,不見老葉,如一堵綠山墻一樣,把院子分出一條新路來。
轉(zhuǎn)過青釉缸,遠(yuǎn)遠(yuǎn)就見正房臺階下有兩盞石燈,石階上兩個丫頭分別立在門兩旁。見她們而來,一個丫頭打起了簾子,笑著向里稟道:“老夫人,三小姐回來了!”
陶然的腳步就在這時慢了下來。她的腳底似纏著藤枝,叫她每邁一步,都分外艱難。
一步,兩步,三步……
那道打起簾子里面的房間就在眼前,房里泛著亮光,陶然不知道里面是困著饑餓的野獸,還是未知的深淵。陶然忽然就想離那里遠(yuǎn)一些,再遠(yuǎn)一些。
陶然原本搭在白西家手上指尖,慢慢發(fā)涼。那道涼先刺到了白西家的,她不由得扭頭看向陶然,“三小姐?”
陶然如夢魘住方醒轉(zhuǎn)來,她猛然抬起頭來,雖白著臉,雙腿發(fā)僵,但還是走進(jìn)了那道門。
進(jìn)了正房,陶然由著白西家的引著,她只盯著自己的腳尖跟著白西家的走。直到白西家的緊握了下她的手,陶然才停了住。
“三小姐給老夫人請安吧。”
陶然未看清面前人,已經(jīng)木然的屈膝施禮,“老夫人?!?p> “喚祖母吧。”頭頂上傳了話音,有些蒼老,卻沒有老態(tài)的沙啞,“終于是回來了,叫人好不惦記,已經(jīng)到了自己家了,把頭抬起來吧。”
陶然依言抬起頭來,正座上坐著一五旬年紀(jì)的婦人,鼓臉杏眼,眉毛畫得濃重,整張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顯得不易親近。婦人手指拈著一串菩提籽的佛珠,一雙精明的雙眼正定定的望著陶然。
陶然低下了頭去。
想必這就是白府的老夫人,自己的親祖母。
上方的白老夫人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咬著字眼兒:“回來就好!”
陶然又喚了聲“祖母”,白老夫人點頭,指尖按著佛珠上的線朝著一旁擺了擺,“見見你大伯父大伯母,還有你哥哥姐妹們。”
陶然這才看向左首面前的兩個人,只一眼,陶然驚了住。
那雙眼睛,那張臉,那個人……
陶然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面前的男子正是何婆子的主子,在小樓里下藥迷倒陶然,并想納她為外室的人!
陶然只覺得五雷轟頂。
他竟然是……竟然是自己的親伯父!
自己已故父親的兄長!
白府的當(dāng)家阿郎!
陶然臉上瞬間無一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