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言再無言,牽動韁繩走去。他回身關(guān)閉門扉,雙手在生了倒刺的門前驟然停了下來。從半閉的門中凝望前方攙扶著一步步回去的倩影。
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延言,你且先走兩日,登州離吳城比較近,你帶兩個人去吳城買些當(dāng)?shù)氐耐廉a(chǎn),嗯……好像那里的栗子糕不錯。多買些,本王要帶回宮。”
“這……”他詫異著看著前方一身紫衣的人。
“有什么不明白的。本王的王妃,老家便是吳城,帶些土產(chǎn)回去也算應(yīng)當(dāng)吧。即便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沖沖樣子也過得去?!?p> 那時他一直都這樣想,他家王爺就是這樣的用意吧。
直到后來,回到皇城的那一天。
兩車的栗子糕從吳城到皇城長途跋涉壞了大半,余下的以四五塊分成了小包。王爺留下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奉給了皇上,皇上賞賜了當(dāng)時的朝臣,也只夠一人一包。
王爺余留下的部分,真正拿回碧水宮給靈巧兒的只有一小包。剩下的,在朝后,王爺“偶遇”戶部侍郎江羽,便將余下的部分全送給了江羽。
“本王這里太多,分給江大人一些。江大人近日沒少為皇上分憂,為邊陲駐軍的糧草沒少出力,多得些是應(yīng)該的。”
江羽看著一籮筐分裝好的栗子糕,著實有些頭疼。
“……這……這也太多……微臣獨身一人,實在是吃不完……”
“江大人有親眷,本王想……也有不少摯友吧。江大人若實在吃不完,大可以送予他人。本王不會怪你借花獻(xiàn)佛的?!?p> 那時,他注視著目光深遂,嘴角揚起弧度的人實在難解,為何突然要送給江羽?
就在那晚風(fēng)輕拂的夜,他“偶然”看到江羽進了醉香軒,手里正拿著兩包栗子糕。在那閣窗銀鈴脆響處,他眺望見了那副花容,也得知了江羽會見的是誰。
那一刻,他心中怔然,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偶然、偶遇都是必然出現(xiàn)的。
長途跋涉、轉(zhuǎn)折饋贈的兩車?yán)踝痈?,都只是為了那人櫻紅雙唇間的一口,為了那人一時的歡顏。
延言從門縫中收回目光,逐漸閉合的門掩住前方的身影。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一躍上馬,向著吳城的方向奔去。
嵐塵雪回到屋內(nèi),嘴角微微上揚,暗淡的眸子在笑顏上露出幾分神色,仿佛那雙眸子從來不曾看不見。
“笑什么?”庭芳問。
“突然,覺得有延大人在也挺好。我還能吃到栗子糕?!?p> “你就這么點期望?!蓖シ监腿灰恍Α?p> “能實現(xiàn),在小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知足了。庭芳姐,我現(xiàn)在很開心?!?p> 庭芳抿嘴微笑,緘口不言。
是啊,能讓她高興,什么不行,庭芳心中恍然。
亦日,弦月樹梢頭。
庭芳在酒肆里打了最上好的一壺酒,在院落的空地上鋪了草席,擺了大小不一的酒杯與碗。
她還邀請了本家大娘一家,在庭中辦起了一場小宴。此時,只差延言返回。
不久,門外傳來了馬嘶聲,庭芳笑迎出門,將風(fēng)塵仆仆的延言拉了進來。
“大木頭,快來啊,就等你了?!?p> 庭芳將延言帶回的栗子糕放在了席間,在各個身前的器皿中倒?jié)M了酒。
“感謝大木頭帶回來的栗子糕,我們干了杯中酒?!?p> 延言從被拉進來便一頭霧水,直到眾人席地而坐此時被庭芳大肆叫酒喝。他瞥眼看向一旁的嵐塵雪。她笑了,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開心的笑。
他與庭芳對視一眼,目光相觸交流的訊息,與內(nèi)心深處的一點恰巧融合。
他們所做的,都是為了這一抹笑顏。
“干!”延言一飲而盡,暢快淋漓。
眾人飲下,嵐塵雪遲遲未嘗試。空氣中栗子糕的香味緩和了烈酒的氣味,更添了別樣的芬芳。
她的酒杯最小,雙唇才湊近杯沿,酒香的濃郁便貫穿鼻翼。一抿間,辛辣的味道從唇間傳到舌尖,倒是比其他的酒要烈的多。
她的酒量不好,喝些果酒便可醉。這一杯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便會醉倒。
醉倒了也要喝,在她還能嘗出味道之前,她想知道登州的酒到底什么味道。
一口喝下,酒氣瞬間沁在嘴里,辛辣燒灼感在喉中跳躍,隨即劃入食道。她感覺到一股熱力的流動,傳進了心里,灼熱了全身,最后化成了淚。
這就是那個人喜歡的味道——她兀自想著。
“呵,好辣,呵呵?!彼⒓磳⒗踝痈馊M了嘴里,甘甜的味道化解了辛辣。
嵐塵雪只要一小杯便夠了,庭芳卻不肯服輸,兀自跟本家大娘比起酒來。
一時間,席上熱鬧了起來。有人吟唱有人舞,有人比酒有人醉。
玉橫低垂,晚風(fēng)吹進薄衣寬帶,讓酒力灼熱的身子感到一絲舒爽。
本家大娘一家都回去了,草席上,延言的身旁,左右兩邊的人各個醉意微醺。
嵐塵雪不勝酒力,已匍匐在矮椅上,微弱的聲音從口中道出。
同樣醉意微醺的庭芳依靠著延言,眉頭微皺?!皦m雪,在說什么?”
“聽不清?!蔽ㄒ贿€保持清醒的延言說道。
“大木頭……你看……塵雪那時笑得多么開心……”
庭芳倚上延言的左臂,身子酥軟好似無骨。
“……我知道你心里……記掛她……沒關(guān)系……你的懷抱,我不要了!留給塵雪……”庭芳半醉半醒喃喃說著。
“庭芳姑娘,你醉了?!?p> “可是要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啊……”話音落,庭芳已闔上了雙眸,漸漸從延言的左臂滑下去。
延言適時地將庭芳托住,才避免她摔倒在地。庭芳重新睜開眸子,陣陣精神。
“呵……我是醉了……醉生、夢死……”
庭芳勉強起身欲扶起匍匐的塵雪回去。
延言走上前?!澳阕约好銖?,還是我來吧?!?p> 嵐塵雪感到一個力量,身子瞬間騰空而起。她好像聽到了久違的心跳聲,便伸手緊緊抓著手下的衣物,不忍松開。
忽如其來,一些片段涌進本是渾噩的腦中,瑣碎卻清晰可見。
延言將她的手放好,見她睡去便吹滅了燭火離去。安穩(wěn)了一個,還有另一個,那個可是說不準(zhǔn)會惹出什么麻煩來。
門扉關(guān)閉,月光透過窗灑下,照射在床榻上綣縮的身體。
她微微開口,眼角劃下一道淚痕,沒有意識的喃喃喊著:“……阿……川……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