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方踏出畫坊,安筱蕤才想起一直覺著忘了的一件事。前日與朱清暉商討過的這幾年來紙筆和畫軸的供貨商號的古怪,須得和溫彥君好好聊一聊了。每每前一天睡前提醒自己翌日要記得說,卻總是忙完一天回到客棧又記起還是沒說成,自己這記性,倒似個六十歲的老人家了。
不行,得先記下來才行。于是她又折回總號,心想著記一筆在札記上,明日整理賬冊的時候左右能提個醒。
入夜的梅嶺坊不比胡歌巷,因都是些大商號的總號所在,過了戌時便沒什么人影了。平日里出了畫坊便匆匆往客棧趕,并不覺得什么,可這回反方向走著,安筱蕤看見四下燈火闌珊,萬籟俱寂,自己因趕路而顯得有些重的腳步聲在這午夜時分聽起來竟倍顯突兀,不禁稍有些心慌。畢竟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女,除了元宵佳節(jié)和乞巧之日,哪還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天黑透了還孤身一人走著夜路的?愈是看周遭寂靜無聲,愈是感到心驚的撲通聲在耳邊響得厲害,安筱蕤的手緊緊攥著裙擺,腳步越來越快。
許是因為害怕,一味低頭往前走,竟沒看見迎面走來的人,一下撞了上去。
這一撞把安筱蕤嚇得不禁驚叫出聲,細細綿綿的聲音因著驚嚇而高了一個聲調,在這靜謐之中顯得愈加突兀。被她撞到的那人被這叫聲一嚇,也是驚駭莫名,愣了一下之后疾步逃走。安筱蕤站在原地發(fā)抖,好一會才想起方才撞上的那個身子是軟軟的、暖暖的,顯然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鬼怪,這才冷靜下來。
好像自己尖叫的聲音是響了些,所以嚇到那人了吧?這么一回想,安筱蕤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算是做虧心事,怕什么呢?再稍走幾步,溫家畫坊大門前懸著的燈籠赫然眼前,總算是讓她放下心來。
推開大門的聲音白天不覺什么,此刻聽來竟也是打破寂靜的一聲驚雷。幸好自己坦蕩蕩的,不然話本里那些被嚇破膽的故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安筱蕤從門口取了火折子打著,一路往書房走去,記下要提醒溫彥君的事,剛準備回客棧,看著空無一人的畫坊,突然心里起了個可怕的念頭。
推開那扇門,就是溫彥君的私人休息室,他需要安靜地思考和作畫時,都會躲在那里,這里頭會不會有關于藏畫樓的秘密?還有,所有重要的鑰匙,她和阿玉都未曾見過他收藏在何處,怕是也與這間私人休息室有關吧。
我只看一眼,看看那休息室究竟是什么樣的。我一定不碰,不動,不多呆哪怕一分鐘。安筱蕤在心里給自己鼓氣,站在休息室的門口,顫抖著手去觸摸那門栓。為什么?這間屋子居然是沒有鎖的?!在那一瞬間安筱蕤心道,若是它被死死鎖上,自己也就死心了。可……似乎只要多用一分力,那間神秘的休息室便會曝光眼前。
呼吸愈發(fā)粗重起來,另一只手里握的火折子也開始顫抖,然后,不知是哪里來的風,還是自己一口氣吹過去,火折子滅了。
安筱蕤驚叫一聲,好一會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終于按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逃也似的離開了畫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