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偏院走進主院，路過沈燁的臥房并未停留，筆直的走向那間雖小卻全的書房，在這之前那把大傘林信廳連頭帶尾摸了個遍，在傘把上彈幾下便能聽見清脆的“咚”幾下，完全是竹制中空的傘把，沒有任何兵器的藏匿，就連整把傘的重量也與一般大的傘無異。此時林信廳才想起來，昨日晚上林信廳也曾手持這把黃傘站在這扇門前，想必也是信不過穆子懷……但既然信不過當(dāng)初又為何同意他跟隨沈燁？
二人站在門前停頓了一會，林信廳將那把大傘搭在了門前石板上，余光瞥了幾眼，確認(rèn)了穆子懷并沒有拿取的意思后才略略放心，輕輕敲了敲門。
讓他意外的是那略有些虛弱的沙啞嗓音從里面?zhèn)鞒觯骸斑M來吧。”
于是木門吱呀吱呀地被拉開，溫暖的空氣與淡雅的熏香從房內(nèi)涌出，二人挪步走進書房。
沈燁端坐于書案上，手中一反尋常地沒有拿書或者那只名貴的紫毫，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精神，似乎早已知曉他兩人會來此，并不驚訝。
林信廳沒有理睬穆子懷，而是走到沈燁身側(cè)，撓了撓頭問道：“老爺，您不是在睡覺嗎……”
沈燁用力地閉起眼睛，滿面的皺紋都縮在了一起，而后又慢慢睜開，嗔怒道：“我倒是想睡啊……可我一閉眼就看到你那把明晃晃的刀來！”
“就算這是在遠(yuǎn)離京城的邊城中，你的刀也不該亮在一個平民百姓眼前！”
林信廳這才知道，原來是自家下人看到了偷偷給沈燁打了個小報告。換做以往林信廳早已一蹦而起，將那群不爭氣的扈從們挨個揍遍找出那打報告的人，狠狠加訓(xùn)。然而此時情況特殊，林信廳又不是為了自己而拔刀的，沈燁這一沖便如一根導(dǎo)火索，將先前院門前那陣沉默所憋回去的那一肚子氣點燃了起來，大怒道：“刀不指他們您倒是睡得著，我可睡不著！”
沈燁顯然也是沒想到這平時老實巴交的漢子此時那么大的火氣，被沖的有些犯懵，分明是個書生與武夫吵架，書生卻占了下風(fēng)，氣急得指著林信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他……你怎么就能拔出刀來？”
林信廳見自家大人是真被他氣到了，心中忿忿不平卻還是再次壓住那口氣，收斂了語氣指著穆子懷道：“三品四品我看不出來，看個五品出來總歸是不會有錯的！”
沈燁指著林信廳的那根手指僵住，過了幾息才想起收回拳頭，也不知是沈燁對五品并沒有個明確的概念還是真的沒聽清，比先前怒極時還要結(jié)巴道：“你……你……你說什么？”
“平民百姓，”林信廳指著穆子懷，聲音稍稍提高，但還是盡量平靜，“五品武夫?！?p> 五品武夫，小可當(dāng)一方小城教頭，大可投入軍營，起步便能是個先鋒校尉。拋開林信廳這個跟隨他多年的護衛(wèi)不談，這樣的人怎會心甘情愿做他的扈從？
林信廳不知一向聰明的老爺是病昏了還是如何，腦子里的彎還沒轉(zhuǎn)過來，自顧自道：“不知您和錢侍郎是怎么想的，隨隨便便就讓一個怎么看都可疑的人用那種蹩腳的借口混了進來……”
穆子懷就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話題一般，仍舊是那副耷拉著眼睛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沈燁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還是不敢肯定，轉(zhuǎn)頭有些疑惑地問林信廳，“五品……會不會是你進步太慢了……不然怎的那么年輕……”
這句話如同一顆剛從地里拔出的黃蓮，被沈燁不由分說的塞進了他的嘴里，苦澀的只想流淚，梗的他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過沈燁倒不是有心傷他的，而是真的不了解外家武夫一步步攀登的艱辛，從未想過那瘦弱的少年也會是個與林信廳品級相當(dāng)?shù)奈浞颉?p> “你……”沈燁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倒是林信廳終于找到機會轉(zhuǎn)移那個話題，接下沈燁的話，中氣十足道：“你一個五品武夫，若是想步入官場，大可在武道一途更下功夫，無論是投軍或者武試都將有不錯的前途，為何要假意前來求學(xué)，接近我家大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穆子懷早知林信廳心中疑惑，快速而極簡道：“只為求學(xué)。”
“你他媽的求個屁學(xué)，酸縐縐的話都說不了兩句還在這裝書生？”林信廳忍不住破口罵到。
沈燁感受到那唾沫星子在頭頂飛過，甚至還有不少落在了他白花花的頭上，聞出了這話的不對勁來，辯解道：“那是書生的修養(yǎng)氣度，怎么就酸縐縐了？”
林信廳扶額，得，您說。
真要給沈燁來說他又傷寒上腦，頭疼不已，不知從何說起。其實在他心底里也十分疑惑，這類武夫找他一個閑散文員求學(xué)有什么意義，看林信廳就是典型的例子，在沈燁身邊耳目渲染十余載，卻半點沒有對知識開悟的意思，依舊是個榆木腦袋。
穆子懷對他二人的鬧劇并沒有多深的興趣，好整以暇地盤坐于地面，淡淡道：“我沒有騙你們?！?p> 林信廳不耐煩道：“那你說說，你一介武夫?qū)W我家老爺那些扯淡的知乎者也有什么用？”
“我要去考取功名?！蹦伦討讯⒅中艔d認(rèn)真道。
林信廳仿佛聽到了一句笑話般嗤笑一聲，心道這唬鬼的話誰會信？
下一刻沈燁就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贊許的光芒，林信廳只得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望著自家老爺。
“不過若是只為了功名，大可去參加武試，為何要來找我求學(xué)？”沈燁并非像林信廳所想的那般僅僅被一句話就打動了，而是注意到了穆子懷在說話時盯著林信廳的眼里藏著更深的東西……
那東西他曾在另一個人眼中看見過，那人當(dāng)年與這少年一般無二，干瘦凹陷的兩頰上有著一雙藏著星火的眼睛，堅硬而滾燙，燒的人心炙熱，如何能讓他不信。
那人名叫錢牧原。
穆子懷并不知道沈燁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也不知此時沈燁已經(jīng)選了相信他，這些他都并不如何在乎。低頭沉默了一陣，似在回憶，似在猶豫，又似在組織語言，好一會才望向沈燁一字一頓地回答道：“世間諸事，刀劍所不能解?！?p> 那點星火在少年的眼中閃動著，沈燁默念了一遍少年所說的話，而后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