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玥轉(zhuǎn)回屋子,一眼就瞧見在椅子上圍成一團的玳瑁,肚子隨著呼吸起起伏伏,看起來很是暖和的樣子。
也不知道湘靈在打什么注意,一定要再見一見玳瑁。要說這玳瑁也不容易,一只千年的貓妖不知為何,最后搞成了這個樣子,連人形都維持不住,甚至,連名字都忘記了。還不如那只扒了自己皮的狐貍呢。
本來抓向脖子的手,換了一個方向,轉(zhuǎn)而抱起的姿勢,把玳瑁托在臂彎。
玳瑁驚得四肢都僵硬了起來,迅速地反應過來撓了凌岄一爪子:“你怎么了?”
果然不能對一只貓心存憐憫,看來祐郎說的是對的。凌岄迅速反省自己,面無表情的說:“湘靈要見你。”
一紙契約,斷卻七情。
沒了七情,又如何能成為人?如何能在大千世界體味百態(tài)?
可是總有一些人,為了千百年的執(zhí)著,甘愿斷了為人之路。
天蒙蒙亮時,玳瑁叼著一紙契約塞到了枕頭下面。
“明晚,你就為她尋轉(zhuǎn)世的阮郎吧,不過……”
“尋轉(zhuǎn)世?為何不入夢?”
“她不肯,非要見個結(jié)果,那就給她這個結(jié)果?!辩殍5恼Z氣中少有的情緒,讓凌玥有些驚訝。雖說玳瑁平常話多,其實是最冷情的,幾乎沒有見過他對誰有什么情緒。
“契約簽好了?”
“放心,比你想的要豐厚?!?p> 月上中天,皎潔溫柔。
溫柔月色夏的凌玥卻不是那么自在,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兩個時辰,終還是放棄了。
自己尋不到的轉(zhuǎn)世之人,只能說明,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轉(zhuǎn)世。
當凌岄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瞧見滿眼的期待,在看到凌岄緩緩搖頭的時候,繃直的身子忽地軟了下去,仿佛身體中的弦斷了一根。
“他……果真沒有轉(zhuǎn)世?他……真的去尋了她?”
“千年前你便不信,千年之后你還是不信嗎?”玳瑁語氣中帶著絲絲冷意。
“我那樣愛他,我為他放棄了飛升,他怎能這樣對我?”
“你那些的為了他,問過他愿意嗎?”
好久沒有做夢的凌玥做了一個清晰的夢,夢見了從來未在夢中出現(xiàn)過的楠逸。一身清水綠的袍子,眉眼帶笑,問道:“岄,你覺得她會愿意嗎?”
玳瑁用爪子叩了叩門,沒有任何回響。猶豫了一下,借著門的助力伸長身子,撥開門鎖,用頭頂了一下房門,透過門縫,看見凌岄正抱著錦被發(fā)呆,神色茫然。
“愿意的吧”那時自己是這樣說的嗎?
玳瑁愣了一下,繼而一躍而起,在床上踩了一圈。
“什么愿意不愿意?你都睡了一個晚上又加一個白天了,法力就這樣不濟嗎?”
“已經(jīng)這樣晚了?湘靈準備付給我報酬嗎?”可能是凌岄剛剛睡醒,反應有些遲鈍,看見跳上床頭,還亂踩了她幾腳的玳瑁竟然沒有一掌劈他下去。
“事情還沒完,還等著你去給她撈那條魂呢!”玳瑁不確定凌岄這次會不會劈自己下去,自己先跳到地面上。
“去,怎么能不去?你等我一下,我起個身?!?p> 玳瑁走出房門,全不見剛剛的飛揚跋扈。
叉著腿,趴在冰冷的地面,尋思起偷聽來的那句沒頭沒尾的“愿意的吧”。
相比,是夢見了什么吧!
經(jīng)久也不睡一會,這會借著法術(shù)消耗休息一會,還夢見了一些東西。
玳瑁撇撇嘴,那古琴,還真是個稀罕玩意兒。
“你要去冥界找阮郎?”
“對。”今日的湘靈少了那么一絲柔弱,多了一點堅毅。
“其實,”凌玥少見的猶豫,特別是在做生意的時候,“我招魂也是很在行的。”
“我要看看他現(xiàn)在身在何方。”
“隨你!”凌岄看了看契約,覺得有點虧。
冥界,眾生往來中一個幾乎是必去的點。
陰沉、冰冷、壓抑,沒有一絲令人愉悅的氣息;也沒有一個令人愉悅的人。
楠逸還在的時候,冥界好像不是這樣的。
也可能一直都是這樣,只是那時候不甚在意吧。
不管怎樣,與那神荼還有幾分交情,找個凡人的魂魄也算是小事
凌岄換上一身黑衣,窄肩緊袖,胡部長裙,腰束緞帶,頭上簡單挽了個發(fā)髻。
去冥界,就要有冥界的打扮,免得礙了某些人的人。
為了行走方便,凌岄將湘靈收入鎮(zhèn)魂瓶,肩上蹲著玳瑁,施法打開冥界一處暗門,隱身而入。
到神荼的領(lǐng)地需要經(jīng)過奈何橋,望著橋上排隊的人麻木的神情,凌岄輕輕嘆了一口氣。
“怎么?”玳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為什么非要忘記呢?”
“輪回太多,記憶太多,終究不是甚好事?!?p> “是么?”
“嗯。”
“那他……”
“他若是走輪回路,你還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玳瑁嗤笑。
“嗯,”凌玥難得的沒有回擊,繼續(xù)穩(wěn)步向前。
再見神荼,凌岄覺得他有那么一點不一樣。至于怎么不一樣,倒是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幾百年未見,有點老了吧。
“這次來又是為了什么?這么久沒見,我以為你放棄了?!鄙褫钡穆曇暨€是那么奇怪,非金非石,直直刺入耳膜,刮拉的神經(jīng)都疼。
下次,也許可以帶點火絨子來。
“放棄?放棄之后我都不知該做什么?!绷鑼橛悬c自嘲。
“能干的事情很多,他,不會希望你這樣?!?p> “是不會,可是我想做?!?p> 兩人又一次相對無言,這樣的情形基本每見一次,都要發(fā)生一次。
同樣的對話,同樣的結(jié)果,竟沒有一個先放棄的。
“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找一個宋朝叫阮明礬的人,他沒入輪回?!?p> “那么多人,我哪里記得?”說罷抬眼看向身旁的一個小神官。
“回鬼帝,在冰域火地倒是有一個姓阮的?!?p> 神荼點了點頭:“你想去看看?”
“是她想去看看?!绷鑼閾u了搖手中的鎮(zhèn)魂瓶。
“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讓他帶你去?!鄙褫彪S手指了身邊的一個神官。
“也好,”凌岄猶豫了一下,道“我看你似有些疲憊?!?p> “也許,你是對的!這許多年收集情緒倒是沒有白費,也知道何為疲憊之色了。“神荼欲言又止,揮揮手,“你且去吧,改日我去會你?!?p> “也好,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幫忙的……哈,這許多年都是你幫我,我可能也幫不上你什么忙?!绷鑼榭粗@個隱在冥界的神祇,哪里用得著自己幫什么忙呢?
神荼向她笑了一笑:“去吧,再晚天就亮了。”
小神官一路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冰域火地可不是誰都能來的地,能來這里的,都是大惡人。
這個小神官想必是新來的,第一次辦這樣的差使,一路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絮絮叨叨,許是為了給自己填一些勇氣。
一會說這里冷熱不均實在是受罪,一會又說鬼帝仁慈,這溫度降得還不夠低;
一會說這個是犯了什么樣的滔天大罪,一會又說那個的刑罰怕是要受完了。
凌岄聽了一會,好不容易尋了個話縫問了一句:“阮郎犯了什么罪過?”
”不知!“這會,小官倒是不絮絮叨叨了,回答的甚是干脆。
”不知?“
”聽說,是自己鬧著要來的。住在最里面,已經(jīng)有一千年了。你說好好滴一個人,偏要來這里受罪,是為了什么呢?”小神官站了一站,從包袱里拖出兩件紅色暗紋織就得斗篷,一件遞給凌岄,一件自己披在身上。
“姑娘穿上吧。里面除了鬼王大人,還沒見哪個神官能在里面站上一刻的。”
凌岄接過斗篷,果然是新來的小官。其他的小官,是從來都不知道給自己也找一件斗篷的。
又聽那小神官絮叨了一會兒,才來到冰域火地的最底層。
這最底層只有兩個受刑的人,小神官哆哆嗦嗦地仔細看了好幾眼才指著稍遠一點的那座冰山說道:“就是那個,姑娘,你還受得住嗎?”
眼見著這個披著斗篷的小神官受不住這里面異常奇異的溫度,凌岄說道:“勞煩你帶我來這一趟,我還有點事情要辦,你且先去外面站上一站。”
“可是……可是鬼帝大人若是知道我把姑娘你自己扔在這里……”
“沒關(guān)系的,一直都是這樣的?!?p> 小神官仔細地打量了凌岄的臉色,看來這是個修為很高的姑娘,于是拜了一拜:“那我便在這大門口等著姑娘,若是受不住了,姑娘可一定要早些出來?!?p> 打發(fā)走了這個小神官,凌岄繼續(xù)朝著冰山走去。
冰山高,頂端用寒鐵鎖著一個,是人吧,已經(jīng)瘦的沒了形狀。
上身赤裸,根根肋骨清晰可見,只著一條褻褲。頭發(fā)披散開來,看不清容貌。
這里穿著辟火御寒的斗篷都無濟于事,多穿少穿那么一件上衣也不會影響多少,神荼是有些斤斤計較了。
當看到那冰山,凌岄覺得其實神荼還不夠計較。
所謂的冰域火地,自然并不是只有冰山了,還有熊熊烈火。
水從冰山腳下慢慢上升,結(jié)成冰,待冰結(jié)到了頭頂,便片片碎裂;緊隨而來的是熊熊烈火,燒的人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