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金陵（3）

　　對于唐主李璟而言，與朝中出現(xiàn)一個超級大權(quán)臣相比，伐閩戰(zhàn)敗也還不算是一件大事，甚至因為伐閩戰(zhàn)敗，李璟原來的擔(dān)憂反而不復(fù)存在了。準(zhǔn)權(quán)臣馮延巳，本想通過伐閩之戰(zhàn)功而功高蓋主，如今轉(zhuǎn)瞬之間大勢已去。此前的權(quán)臣宋齊丘早已歸隱九華山，之所以再次被召回金陵朝堂，原本是李璟用來制衡馮延巳，不想宋齊丘的心腹陳覺為了爭得伐閩戰(zhàn)功，也隨著伐閩的戰(zhàn)敗而連累了宋齊丘。

　　馮延巳是李璟身邊的老人了，從李璟還是齊王時就開始在東宮元帥府任職為秘書郎，后來升遷為元帥府的掌書記，之后又歷任諫議大夫、戶部侍郎、翰林學(xué)士承旨等職。在馮延巳被任命為宰相之前，李璟對他的好感是偏多的，尤其是他的文采。馮延巳比李璟年長十三歲，兩人起初都單純地?zé)釔畚乃?，因此恰好臭味相投，常常一起彼此切磋才藝。馮延巳的文采深得李璟的欣賞，可謂高山流水遇知音，這也是馮延巳在東宮齊王府的官職得到不斷升遷的重要原因。在唐主李璟看來，馮延巳能言善辯，可謂是辯說縱橫，如傾懸河暴雨，聽之不覺膝席而屢前，使人忘寢與食。不僅如此，馮延巳工書法，詩詞俱佳，簡直就是李璟書房里的良師益友。對于這樣一個人，唐主李璟自然是主動與他親近，別有偏心了。于是，在朝中大臣們看來，空缺多時的宰相之職似乎就非馮延巳莫屬了。

　　唐主李璟原本以為，和他一樣熱愛文藝的馮延巳老師不會對朝堂政事感興趣，也就簡單地掛個宰相之職罷了。畢竟，在馮延巳的詩詞作品中，李璟看到的形象，只是一個有良知、憂國憂世的士大夫。不曾想，馮延巳自從當(dāng)上了宰相之后就變了，自小出身在勛貴之家的李璟，低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權(quán)，對于普通官員的強(qiáng)大吸引和深度影響。

　　伐閩期間，馮延巳為了收攏黨羽，甚至在散朝之際大放厥詞，先是對先帝李昪大不敬，說先主喪師數(shù)千人，就吃不下飯，嘆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然后捧殺唐主李璟，說當(dāng)今主上數(shù)萬大軍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照這么下去，朝野上下豈不是皆以馮延巳為馬首是瞻，誰還會把宴會吟詩享樂的唐主放在心上。

　　唐主李璟本想通過右相孫晟聯(lián)合南遷的北方士人牽制馮延巳的黨羽，誰料這些南遷的北方士人只會口舌之爭，并沒有一個務(wù)實的手段，根本敵不過淮南本地的士人。

　　有一次，馮延巳對孫晟挑釁道：“你憑什么才能弄到現(xiàn)在這個官的？”

　　孫晟回?fù)舻溃骸靶∪宋抑徊贿^是山東的一個書生，論執(zhí)筆用詞，不及君十分之一，論詼諧和飲酒，不及君的百分之一，論諂媚陰險和狡詐，哪一項都不及君。君常鄙視我，這我明白，但是皇上讓君輔佐太子，是讓你用道義來影響他，使他受益，所以君不要誤了國家大事，小人我擔(dān)任現(xiàn)職不知道憑什么得來的，但君所能勝任的恐怕足以敗壞國家了。”

　　鑒于此，唐主李璟只好召回歸隱九華山的宋齊丘，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李璟便是試圖利用宋齊丘來牽制馮延巳。然而，隨著伐閩戰(zhàn)敗，馮延巳在朝中失勢，宋齊丘沒有了利用價值，唐主李璟開始傷腦筋，該如何處置這兩個燙手山芋，以及他們的心腹，陳覺、馮延魯、魏岑、查文徽等人。

　　唐主李璟先是下詔，將陳覺、馮延魯、查文徽等人按軍法處置，然而宋齊丘、馮延巳等人從中斡旋，于是幾人竟得免死，止削官，遷外郡，將陳覺流放蘄州，馮延魯流放舒州，并抄沒家產(chǎn)，而查文徽因受俘而病重，只抄沒家產(chǎn)，對于馮延己和魏岑等人，則皆不予問罪。為此，御史中丞江文蔚上疏彈劾，奏請貶黜馮延己。江文蔚上書給唐主李璟的諫言，字里行間都是對當(dāng)朝宰相馮延己等人的彈劾。

　　“陛下踐阼以來，所信重者馮延己、延魯、魏岑、陳覺四人，皆擢自下僚，驟升高位，未嘗進(jìn)一賢臣，成國家之美?！?p>　　“今陳覺、馮延魯雖已伏辜，而馮延己、魏岑猶在，本根未殄，枝干復(fù)生。延己善柔其色，才業(yè)無聞，憑恃舊恩，遂階任用?！?p>　　“延己謀國不忠，在法難原，魏岑同罪異誅，觀聽疑惑，請并行典法以謝四方，則國家幸甚！”

　　使館修撰韓熙載上疏，請無赦，又?jǐn)?shù)言宋齊丘黨羽必基禍亂，他在疏中云：“擅興者無罪，則疆場生事之臣恬不知畏；喪師者獲存，則行陣效死之士何視而勸？”其言尖刻，必欲置陳覺、馮延魯于死地而后快。

　　知制誥徐鉉認(rèn)為，在伐閩之戰(zhàn)中，宋齊丘與馮延巳大肆鼓吹開疆拓土，對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也聯(lián)合韓熙載上表糾彈宋、馮二人與陳覺、魏岑等結(jié)為朋黨，禍亂國事，并請求誅殺陳覺、馮延魯?shù)热耍哉龂ā?p>　　御史中丞江文蔚上疏前，搬家的小船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讓母親坐船上，對遭貶作好準(zhǔn)備。唐主李璟最恨這種隨時做好準(zhǔn)備逃跑的人，何況江文蔚直接將矛頭指向了當(dāng)朝宰相，引起朝堂震動。

　　李璟權(quán)衡之后，對南北兩派的勢力都同時做了適當(dāng)?shù)叵魅酰H江文蔚為江州參軍，貶韓熙載為和州司士參軍，于此同時，貶馮延巳為太子少傅、魏岑為太子洗馬，宋齊丘則第三次離開朝廷，罷為鎮(zhèn)南軍節(jié)度使。

　　不久，耿直不阿的江文蔚堅信報國可期，作詩明志，名震江東，詩云：“屈原若幸高堂在，終不懷沙葬汩羅。”唐主李璟思念他剛介有為，復(fù)召回金陵朝堂，提為右諫議大夫、禮部侍郎，并調(diào)任韓熙載為宣州節(jié)度推官。為了權(quán)衡兩派勢力，李璟將陳覺、馮延魯、魏岑等人官復(fù)原職，與此同時，將馮延巳外放，出任撫州昭武軍節(jié)度使。

　　如此，宋齊丘在洪州，馮延巳在撫州，朝中大事皆由右相孫晟輔佐處理。陳覺、馮延魯、魏岑等人經(jīng)過流放之苦后，如今沒了宋齊丘和馮延巳的撐腰，都安分了許多。唐主李璟因此倒也清靜了不少，只是這份清靜還沒持續(xù)多久，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從南邊傳來了。小小的閩地，竟然揚(yáng)言要向泱泱唐國宣戰(zhàn)，意圖出兵唐國最南端的虔州百勝軍。

　　就是在這個時候，唐主李璟第一次聽說，在閩都福州城的朝堂上，有一個叫林仁旋的樞密使。李璟聽說，就是此人想憑借小小的閩地，向他的泱泱唐國開戰(zhàn)。李璟覺得可笑之余，也難免心生一絲的恐慌和疑竇，此人究竟是膽識過人，還是說，僅是一個說夢的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