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狹長的竹葉被卷起,徐生走在林間,目光在這些飄蕩的葉片里游離。
竹林里沒有老徐的念叨,沒有晦澀難懂的書籍,偌大的世界里仿佛只剩自己一人。
徐生喜歡這種感覺,但眼下卻不是享受的時候。
這片竹林里并不只有自己。
提劍走到一處,兩個極淺的腳印一前一后地鋪在地上,徐生照著站上去,從這里正好可以看到慕容筱筱的小院。
真的有人偷看。
徐生握緊木劍,目光在兩個腳印附近尋索,想要找出對方離去時的足跡,但除了幾片落葉和平整的地面外,再沒有其他發(fā)現(xiàn)。
偷窺者很聰明,除了立足的地方外,再沒留下任何蹤跡,還極有耐心。
想到小如說的話,徐生便覺得后背有些發(fā)涼,被人在暗中窺視這么久,自己居然毫無察覺,今天還是在自己有所準備的前提下,才注意到一抹灰影,對方顯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輩。
可是,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在找我嗎?”
正當徐生思索之時,一個聲音自身后響起,與聲音一同傳來的,還有一陣破風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接近,速度極快。
來不及多想,徐生往一側躍出,幾乎是同時,一根光禿禿的竹枝出現(xiàn)在他先前的落腳之地。
哧。
竹枝毫無阻礙的插入地面,徐生看到后,不由面色一變。
足有手臂長的竹枝此刻竟只有一指頭長露在地面,萬一自己沒躲開的話,下場足以預料。
“反應倒是挺快。”
那聲音再次響起,徐生循聲望去,只見離自己數(shù)十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你是誰?”
徐生問他,說話時帶著一股怒意,對方是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少年,眉目清秀,面上有著一股驕縱之意,看起來與自己年紀相當,下手時卻是毫不留情。
在來之前他已經預想到對方態(tài)度可能不會太友善,但沒想到竟會差到這種程度。
灰衣少年聞言一聲冷笑,眼里的敵意毫不掩飾。
“我還沒問你是誰,你倒先問起我來了?!?p> “你不認識我?”徐生一愣。
“我為什么要認識你?”
灰衣少年似乎聽到了什么笑話,徐生看到他這模樣不由更加生氣,但一想到李越池說過的話,最終還是忍住,
“既然你都不認識我,那為什么偷窺,還要下狠手偷襲?”
“偷窺?”
對這個說法灰衣少年頗有不滿,“這里是我家,哪算得上是偷窺?”
“你家?”
徐生這回是真愣了,反手指向身后小院,“這是你的院子?”
對此,灰衣少年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繞了個彎,
“望月山屬于太上宗,山上每一個地方都是我家?!?p> 徐生聞言目光慢慢變冷,也知曉了對方的來歷。
灰衣少年估計和慕容筱筱一樣,都屬于道統(tǒng)子弟,但他同時也很疑惑,不明白一個道統(tǒng)子弟為什么要來找自己的麻煩。
“我可沒得罪過你。”
徐生說這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對方,希望從中看出什么線索,但灰衣少年只是哼了一聲,道,
“你讓我很不舒服,這些天我也看了,你的劍法很古怪,肯定不是本宗弟子,你是從哪兒來的,來這里又有什么目的?”
徐生吸了一口氣,對方審問犯人一般的語氣讓他很不適,但最終,他選擇沉默。
好一陣后,沒得到回復的灰衣少年詫異看著徐生,眼中還有些惱怒,
“你聽不到我的話嗎?為什么不回答?”
看到對方這模樣,徐生心中最后一絲怒火也消失了。
對方暗地里偷窺自己這么多天,必然是有什么目的,自己只要耐心等待,灰衣少年自然就會說出。
果然,又是一陣沉默后,見徐生遲遲不說話,灰衣少年終于忍不住了。
“我不管你是蕩劍山來的人也好,又或者是明月行宮也罷,總之不管你是誰,明天給我搬出去?!?p> “搬出去?”
對方的目的居然是要自己搬家,徐生更加疑惑了,“搬出去我住哪?”
“我管你住哪,只要別住這,哪怕你住到藏天閣都行。”
灰衣少年似乎很不耐煩,徐生皺著眉頭看了他半天,以為他在捉弄自己,但對方的表情很認真,并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我做不到。”
徐生搖頭,“我們對這里不熟,走了就沒地方睡了,要不你去找那些宗師首座,讓他們另外安排一間屋子好了?!?p> 徐生說這話時并沒別的心思,而是抱著商議的態(tài)度在討論,畢竟他不可能帶著伙伴睡到山林里。
但灰衣少年聽了以后,卻是一愣,
“你威脅我?”
“我沒有威脅你?!?p> 徐生有些愕然,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把一句商議的話理解成這樣,正要解釋時,灰衣少年一抬手,從旁邊的竹子上拽下一根枝條,冷聲道,
“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
話音未落,竹枝已被他扔出,速度比之前還要快上一分,但徐生這次已經有了準備。
啪。
木劍將飛來的竹枝打落,感受到劍身上傳來的力度,徐生神色不由一冷,他總算明白李越池那句“有人來招惹你”是什么意思了。
無理取鬧的人總是有的,徐生以前見過的并不算少,只是他沒想到這種情況在道統(tǒng)里也會出現(xiàn)。
還在凰橋鎮(zhèn)時,小胖就仗著自己是鎮(zhèn)守的兒子欺壓同齡人,而眼下這個道統(tǒng)子弟可比小胖還要不講理的多。
除去那次搶親外,徐生從沒有主動招惹過他人,但也不愿意被別人招惹。
握劍的手一緊,聲音卻是柔和了下來,輕聲道,
“我沒有威脅你?!?p> 灰衣少年把這句話當成徐生因忌憚自己而不敢貿然出手的表現(xiàn),面色稍稍好了一些,就在他剛要開口,想再說幾句有威懾力的話時,徐生突然動了。
他速度極快,不過幾個呼吸間,幾十步的距離便已去了大半,灰衣少年顯然沒想到徐生出手會這么果斷,但也很快做出了反應,雙手飛速拔下數(shù)根竹枝,將之盡數(shù)扔出。
此時徐生離灰衣少年已不過十來步,木劍揮舞,在有防備的情況下,竹枝的威脅顯而易見的減小,被悉數(shù)拍飛。
但徐生卻是警惕了起來,自己眼看就要到對方身前,但灰衣少年卻一點都不慌張,也不見躲閃,只是一只手往腰腹摸去。
他在干嘛?這么小一個袋子能有什么用?
盡管心中不解,但徐生仍是沖到了對方面前,木劍一橫,直直對著灰衣少年拍了下去,他要給這個無禮的人一點教訓。
這一劍極快,徐生自信對方躲不開,哪怕真有什么暗器,灰衣少年也已來不及使用,但他還是忽略了一件事。
這里是道統(tǒng),不是說書人口中的江湖。
白光一閃,在徐生訝異的目光里,一柄道劍憑空出現(xiàn),將自己的木劍擋住,隨即一股大力傳來。
嗡。
一聲劍鳴,徐生借力倒飛而出,在離灰衣少年十步遠的地方落下,眼睛直直盯著對方手中的道劍。
這東西出現(xiàn)的太過詭異,在道劍現(xiàn)身之前,他根本沒發(fā)現(xiàn)對方有帶劍的跡象。
“你會法術?”
沉默半晌后,徐生終于想起來對方是道統(tǒng)中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眼前所見,想明白這點后,徐生心中不由一沉,道士們神秘莫測的手段給這個小鎮(zhèn)少年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如果對方也會,那自己恐怕不是對手。
灰衣少年冷冷哼了一聲,手掌輕撫道劍,將徐生擊退以后卻沒急著回反擊,反而是道,
“我會不會法術,你都不是我的對手?!?p> “你到底有什么事?”
徐生直接忽略了對方話中的挑釁,面對一個會法力的對手,本就勝算渺茫,如果再被言語激怒失去理智,那就與直接投降無疑了。
見他這模樣,灰衣少年眉頭一挑,目光在徐生身上看了許久后,才道,
“我早就說了,你不該住在這里,如果識相的就該早點離開,你也不想背上一個覬覦他人道侶的名聲,從此在道統(tǒng)里抬不起頭吧。”
灰衣少年說這話時面上的驕狂少了許多,語氣也緩和了不少,但徐生卻只注意到了對方倒數(shù)第二句,問道,
“道侶,那是什么意思?”
灰衣少年聞言一愣,差點火氣又往上涌,但一看徐生的神色不似作假,這怒氣才漸漸變作疑惑,
“你是哪一宗的人,該不會是哪個隱士的后代吧,怎么連道侶都不知道。”
灰衣少年似乎并不知道他來自凰橋鎮(zhèn)。
徐生心中一動,卻沒有說話,靜靜等待對方的解釋。
果然,見徐生不說話,灰衣少年也不再問,畢竟隱士本就不愿暴露姓名,遙遙看了一眼遠處的小院后,才慢騰騰道,
“道侶,就是…就是老婆…呃,媳婦的意思。”
灰衣少年說“老婆”兩個字時很不自然,似乎對這個詞語很不習慣,但念出以后,他的話語頓時又通暢起來。
“慕容筱筱已經是別人的道侶…老婆了,雖然現(xiàn)在還不是,但你總不會想著背上一個覬覦別人老婆的名聲吧,這會讓你在道統(tǒng)里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對誰都沒好處。”
說這些時,灰衣少年目光一直落在徐生身上,在注意到對方神色間的怪異后,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些隱士至少教了最基本的世俗禮儀,這樣一來,事情就輕松多了。
徐生嘴角微微抽動,不知該說什么好,小如的身影在眼前浮現(xiàn),搶親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徐生心想自己可不是覬覦,而是實實在在的搶了一個回來。
“你在想什么?”
灰衣少年覺得有些不對,對方一開始面色怪異的很,但慢慢地,竟然有了笑的趨勢。
不動聲色的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灰衣少年暗自咬牙。
如果不是自己現(xiàn)在手還有些發(fā)疼,他早已一劍劈了過去,同時也很是心驚,不明白為什么徐生揮起劍來能有這么大的威勢。
在看到徐生和慕容筱筱練劍起,他幾乎每天都在暗中觀察,在此期間從沒見過對方展露過一絲一毫法力,如果不是因為徐生的劍法太過精妙,灰衣少年早已將對方當做一個凡人少年。
“沒…沒什么,”
徐生也意識到這樣不對,忙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她是你的道侶嗎?”
“不是,是我朋友的?!?p> 灰衣少年冷著臉回答,覺得對方的演技實在浮夸。
“哦,我可以保證自己對她沒有想法?!?p>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天天在一起練劍,還說沒有想法?”
“?。俊?p> 徐生一呆,不過這次可不是裝出來的,“我們不是孤男寡女,院子里還有兩個人呢,我都是和楚幺兒一起睡覺的,而且也從沒共處一室過,至于練劍這種事情…應該再正常不過吧?!?p> 你還真想跟慕容筱筱住一間屋子?
灰衣少年又開始咬牙齒了,頭一次覺得隱士教出來的弟子是如此煩人,拿劍的右手一動,徐生看在眼里,連忙道,
“我真沒想法,我已經有老婆…嗯,有道侶了,她就在院子里住著,你應該見到過才對?!?p> 灰衣少年拿劍的手僵了一僵,這次呆滯的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