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尋常的傍晚。
楚幺兒吃飽后一改往常的喧嘩,灰溜溜離開,小如見到他這模樣,不由捂嘴偷笑,知道對方為何有這樣的變化。
這兩天里徐生一直纏著屋內(nèi)眾人問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問自己半夜有沒有起來過,又或者問楚幺兒院子里來沒來過其他人。
到最后,徐生甚至將目光投向了慕容筱筱,不過在看到對方那冰冷神色后,最終還是打消了這一想法。
對于眾人的反應(yīng),徐生除了嘆氣外再沒別的辦法,他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覺,但小如很堅定的表示自己從未在半夜出門過,他也不好再多問。
山上的宗師已經(jīng)兩天沒有動靜,木劍不見歸還,也沒人來主動找,少年們仿佛已經(jīng)被遺忘,小院的生活在惴惴不安地等待中慢慢變的枯燥。
但今天,這個枯燥終于被打破。
楚幺兒才離開不久,一位客人飄然而至,守山道童這次沒有進院門,只是站在外面呼喊,語氣與上次別無二樣。
“請問徐道友在嗎?”
徐生很快走了出去,小如跟在他身后,盡管不知對方口中的道友是什么意思,但這里姓徐的人終歸只有一個。
“徐道友,這是你的劍,我奉宗師之命,特來物歸原主?!?p> 守山道童雙手捧著木劍,態(tài)度一如兩天前的溫和,徐生從對方手上將木劍拿回時,心里還有一絲恍惚的不確定感。
“宗師…就沒說別的?”
徐生小心的問道,目光在對方身上打量,生怕他反手就是一劍戳過來,然后再說一句“謹(jǐn)防妖魔”。
可守山道童身上并沒有配劍,覺察到眼前少年的警惕,道童在心里笑了笑,“宗師當(dāng)然有話要向徐道友交待?!?p> “什么話?”
“宗師第一句話是,有力量是好事,但卻不能濫用?!?p> 這句話徐生不是很能理解,他不認(rèn)為自己在道士們面前有什么力量可言,反而更關(guān)心對方提到的另一個詞。
“道友?你為什么這么叫我?”
印象里這話應(yīng)該是道士們之間才有的稱呼,不會對外人用。
守山道童微微一笑,“這便是宗師讓我?guī)У牡诙湓捔耍f徐道友天賦異稟,理應(yīng)入道門修行。”
“我?”徐生指了指自己。
“還有道友的兩位伙伴。”
守山道童離去了,這次并不是直接消失,而是一步步往回走,徐生看著他的背影,好長時間沒有反應(yīng)。
這兩天里他除了那晚遇到的莫名幻覺之外,想的最多的就是可能面臨的后果,徐生做了很多種面對結(jié)果的心理準(zhǔn)備,卻唯獨沒有料到這個。
“我是不是聽錯了?”
過了一陣后,他看向身后的小如,對此,小如的回答也很認(rèn)真,
“沒有?!?p> 回到屋子后,徐生將木劍翻來覆去的看,除了只被自己熟知的夢境外,絲毫找不出與“力量”有關(guān)的東西,但道士們沒必要在這上面騙人,對于他的疑問,小如表示自己并不能提供幫助,聞訊趕來的楚幺兒也是連連搖頭。
但總歸,三個少年心中的石頭終是落了地,道士們沒打算對自己不利,至少現(xiàn)在不會了。
接下來的生活變得格外簡單,在此之前,慕容筱筱便已告知三人,距離太上宗下一次收徒還有兩月,這段時間里凰橋鎮(zhèn)出來的三個少年男女無處可去,便安心在小院里住下。
對此,慕容筱筱并無意見,除了每天準(zhǔn)時端出果腹用的瓜果外,便是坐在一旁安靜聆聽三個客人的打鬧,又或者是獨自習(xí)練劍術(shù)。
這期間,徐生也加入了進來,自從來到太上宗以后,就再也沒有過在夢境里練劍的好事了,所需的時間要他自己來把握。
慕容筱筱對此并不抗拒,有人陪練是好事,尤其是陪練的人本身劍術(shù)與她相仲的情況下,這期間楚幺兒曾趁著兩人練劍的功夫悄悄走進里屋看了一遍。
慕容筱筱每天都能從中拿出許多瓜果,卻從未見過補充,這令他很是好奇,懷疑屋內(nèi)有什么奇怪的東西——一片瓜田或者道士的神奇法器。
但結(jié)果卻是讓楚幺兒大失所望,里面空空蕩蕩,與普通的房間并無二樣。
舒適的日子總是短暫,很快,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這天早上,徐生剛一出院門,手里的香瓜還沒來得及動口,小院里再度來了客人。
“你看起來過的不錯?!?p> 李越池從竹林里走出,徐生看著中年道士的身影,香瓜差點掉到地上。
與之前不同,李越池此刻眼睛不再緊瞇,而是像正常人一樣睜著,一頭長發(fā)仍舊梳的整齊,沒了初見時的油膩,看起來應(yīng)是精心梳洗過,不過徐生的注意力全在頭發(fā)的顏色上。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徐生看著對方的頭發(fā),眼睛都不眨。
對于少年近乎無禮的注視,李越池并不在意,反而是主動在花白的頭發(fā)上一撥,“怎么,你現(xiàn)在該信我有八十歲了吧?!?p> “你頭發(fā)怎么會這樣的?”
徐生皺著眉頭,他記得上一次見面時,道士的頭發(fā)雖然油膩,顏色卻比自己的還要黑,怎么一個月不見宛如老了幾十歲一樣。
“受了點傷。”
李越池倒是毫不在意,對此一筆帶過,徐生看了他肩頭一眼,問道,
“你的劍呢?”
李越池攤了攤手,“沒帶,我現(xiàn)在拿著沒用,背著也是累贅?!?p> 徐生自然不會相信這套說辭,但李越池來小院顯然不是為了討論自己的發(fā)色和配劍,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他搶先一步,道,
“再過一個月,你就要進入道門了,這個應(yīng)該知道了吧?!?p> “嗯?!?p> 徐生點頭,對李越池知道這事并不感到奇怪。
李越池看著他,“你就沒什么要問的?”
看到中年道士的神色,徐生隱約明白過來,這次收徒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我確實有點奇怪,為什么他…宗師他們會想讓我進入太上宗?他們不怕魔胎了嗎?還是說他們并不在意?”
“宗師確實不怕魔胎,但如果說他們都不在意,那恐怕就沒人在意這件事情了?!?p> 徐生更加不解了,“既然在意又為什么還讓我去修行?一個道士魔胎總不該比一個普通人的魔胎容易對付吧。”
“宗師應(yīng)該有跟你說過,魔胎是妖氣潛于心宿,吸收人體精血和情欲所生之物吧。”
李越池來回踱步,對此徐生只是點頭,只是又有些奇怪,吸收精血他迷迷糊糊能聽懂一些,但情欲又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疑問他并沒有說出,就算真的講出來,李越池可能也沒回答的興趣,他看向少年,道,
“越是強壯的人,精血便越旺盛,魔胎便也生長的越快?!?p> 徐生愕然抬頭,五行道士已將話說的極為明白,但李越池卻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清楚,繼續(xù)道,
“修煉有成的道士不懼妖氣侵襲,但如果是剛剛起步,這點微末道行不僅不能抵抗,反而是魔胎最好的食糧?!?p> 徐生不語,許久后才道,“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這是他的疑惑之處,對方也是道士,但卻把這些告訴了自己。
對這個問題李越池似乎早有預(yù)料,連思考都不用便直接說出了答案,“宗師和首座并不能代表所有道士的決定,同樣的,也不是所有首座都接受用修行來促進魔胎的做法?!?p> “他們,還有別的方法嗎?”
“有,用法器直接斬殺,免除后患。”
又是一陣沉默,不遠(yuǎn)處的小如抿著嘴唇,深吸了一口氣。
徐生稍稍穩(wěn)定心神,心想彈劍科首座肯定是支持后一種方法,看著身前的中年道士,他道,
“所以你是站在…我們這邊嗎?”
徐生很快察覺到這話不妥,果然,李越池哈哈一笑,
“我是道士,自然站在道統(tǒng)一邊,只是道統(tǒng)意見也不是統(tǒng)一的,有首座覺得你們很危險,有的覺得還要觀察,不能妄下定論,我是后者。”
說著,他在徐生肩頭一拍,“所以不要因為我的話而對道統(tǒng)心生意見,只要你們體內(nèi)沒有魔胎,修行就是好事,如果真有,那就算太上宗不殺你們,別的道士也會動手?!?p> 李越池說的很詳細(xì),徐生聽完后不自覺地摩挲著手指,
“這附近還有別的道士嗎?”
“宗師有四個,每一個宗門只有一個宗師。”中年道士露出一副“你說呢”的表情。
“道統(tǒng)一共有四個宗門?”
“不止,有些躲起來了,有些…”
李越池?fù)u頭,突然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講解道門知識,忙掉轉(zhuǎn)話鋒,
“總之你以后注意一點,尤其是開始修行以后,尤其要控制情緒,不要輕易動怒,精血是養(yǎng)料,欲望才是魔胎所需要的土壤?!?p> 徐生搖頭,“我有什么好動怒的?!?p> “自然是有人來招惹你的時候,這里是道統(tǒng),又不是仙宮?!?p> 對此,李越池面色極為認(rèn)真,似在囑托,“那位首座和我可是在你身上寄托了不少,別讓我們丟臉?!?p> 誰會來無緣無故招惹自己呢?徐生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眼下他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
“魔胎就這么危險嗎?能讓有法力的道士都這么忌憚?”
“如果有法力就什么都不用怕的話,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李越池說這話時看了小如一眼,而后才道,“十四年前妖潮東下,無數(shù)大妖從極西涌來,那一次道統(tǒng)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將妖潮阻回,但即便如此,也是留下了極大的后患?!?p> “…是魔胎?”
李越池只是點頭,并沒有回答,徐生注意到他面色突然陰沉了不少,霎時明白這是對方不愿提及的話題。
最后,徐生將那晚的幻境說出,心想這個道士或許可以解答自己的疑惑。
“我前兩天來過這里,還跟你說過話?我怎么不知道?!?p> 出乎意料,李越池也是一臉疑惑,等他細(xì)細(xì)看了身前少年后,突然將手搭在徐生頭頂,閉上雙眼,似在感受著什么。
沒過多久,李越池睜開眼睛,目光里滿是訝異。
“你在洞開七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