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青木香火

　　楊秋山修道已經(jīng)三百多年了，確切的來說，是三百二十七年五個月。

　　對于凡人來說，這個數(shù)字如同一座只能仰望的陡峭高山，但放在修行之人眼中，卻并不算多么長久，相反的，在四位宗師中，楊秋山還是是最為年輕的那個。

　　比他年齡稍大的，一大就是兩百歲。

　　自出生起，楊秋山便被稱為天才，與他同時被冠以這個稱號的也有不少，如今數(shù)百年過去，同一批人中仍能當?shù)闷疬@個名號的已只他一個。

　　先天道根自娘胎便開始修行，當同時期的人還在艱難習字時，楊秋山已經(jīng)洞開七竅，凝聚丹海，達行氣之境，等他正式踏入修行之后更是毫無滯礙，數(shù)百年間先后跨過成丹丶餐霞，星落丶引神四大境界，一舉踏入御月之境，成為太上宗宗師。

　　作為道統(tǒng)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宗師，身上自然少不了關注與各式各樣的傳言，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有關他連續(xù)一百年沒有出過望月山的那段。

　　本身為先天道根，又如此刻苦，這段話一經(jīng)傳開，便在道統(tǒng)內(nèi)受到了極高的推崇，被不少后輩修士視為榜樣，畢竟修行者也是人，也會有七情六欲，普天之下能做到一百年不出山門的實在找不出第二個。

　　楊秋山對此倒是不怎么關注，對于修行他確實很專注，但也沒有魔怔到那般地步。

　　只是傳言也不全是假話，至少有一點為真——這個宗師并不喜歡見太多人，也確實不喜歡在凡人間里久住。

　　在成為宗師之前，楊秋山曾奉命下山呆了一個月，那一個月給這個天才帶來的體驗極其不好，喧囂聲無刻不在，無孔不入，到最后甚至令他不得不自閉耳竅。

　　也正是因為那一次下山，楊秋山從此對凡人再也不感興趣，只是今天，他卻躲不過去。

　　走到慕容曉曉說的院子里，楊秋山一眼便看見了幾個少年，他們也遠遠看著自己，眼中頗有些不安。

　　等他走過去時，少年們眼中的不安更加濃厚了，神色里頗有些戒備。

　　“怎么回事？”

　　太上宗師一時沒弄明白情況，距離上一次下山已經(jīng)十四年，他確信自己與這幾個凡人在此之前從沒見過面，慕容筱筱跟在他身后，比起離去時已經(jīng)平靜許多，一語不發(fā)。

　　不等有人回答，楊秋山一揮手，一道清氣灌入李越池體內(nèi)。

　　“你的事情方首座已經(jīng)知道了，他已著手準備，你待會與我一同過去即可?！?p>　　李越池拱手致謝，每科只有一個首座，宗師口中的方首座便他之前曾向徐生提到過的，活了七百來歲的丹藥科之首。

　　“這就是你找到的人？”

　　楊秋山重新看向幾個少年，目光很是平靜，只看了一眼，他便又道，

　　“豐隆，青蛇…倒是辛苦你了?！?p>　　后半句話是對李越池而說，但楚幺兒卻沒能會意，小聲道，

　　“什么豐隆，我們又不是叫這個名字…”

　　“那你們叫什么？”

　　楊秋山拿出一個青色瓷瓶，李越池將其接過，毫不猶豫地服下，他自然知道宗師說的是木屋里兩大妖將的名字，但兩人對這個小小的誤會均是沒有點破。

　　“這是徐生哥，我叫楚幺兒，她是小如姐?！?p>　　興許是楊秋山的態(tài)度太過平淡，與先前想象出的齜牙咧嘴形象落差過大，楚幺兒先前的緊張少了許多，

　　“聽李越池說，你是這里…這里的…”

　　楚幺兒“這里”了許久，也沒找到合適的說辭，目光瞥到身旁的徐生，頓時茅塞頓開，

　　“聽李越池說，你是這里的大哥，是嗎？”

　　李越池嘴角微微一抽，這兩個字放在楊秋山身上實在不怎么合適，況且他從頭到尾說的都是宗師。

　　“別亂說話…”

　　小如小聲說道，終于抬起頭，朝楊秋山行了一禮，

　　“楊宗師，請問魔胎是怎么一回事，寂滅之地又是什么地方？”

　　此言一出，一旁的兩個少年皆是面色有些變化，就連李越池也是如此，只不過三人所展現(xiàn)的情緒各有不同。

　　徐生既有對于小如姐會問出這種話的驚訝，也有對于答案的期待，楚幺兒是單純的懼怕，李越池則是詫異，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然會主動提及這兩個話題。

　　“按理說你們不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想必是葉首座告訴你們的吧?！?p>　　楊秋山面色倒沒什么變化，反而是徐生微微一愣，不知道對方說的葉首座是誰，不過很快他腦海里便浮現(xiàn)一個青衣身影，面容冷若冰霜，目光里滿是鄙夷。

　　徐生嘴角微抽，將對方從腦袋里抹去。

　　“魔胎是妖氣入侵人體，寄居心宿，吸收精血情欲所化之物，等它完全成型后，便會將宿主反噬，成為非妖非人的存在，不過并不常見，只有大妖的妖氣才可做到這點?！?p>　　徐生聞言神色一暗，他對“大妖”沒有概念，但料想那兩個妖將應該就是，彈劍科首座并沒有胡說。

　　“至于寂滅之地，”

　　楊秋山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掃，“如果你們自己不清楚的話，那還是先不知道為好。”

　　“為什么？”

　　徐生不解，他迫切地需要知道這個詞究竟代表了什么。

　　自從見識了道士的手段后，雖然嘴上沒說，但在徐生心里，已經(jīng)將對方當成了這方面的權(quán)威，自己明明是從凰橋鎮(zhèn)出來，卻偏偏被彈劍科首座說成了什么“寂滅之地”，這聽起來就不像什么好詞。

　　徐生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因為時候還未到，”

　　李越池打了個玄乎，“你們只需要將自己原先生活的地方原原本本的說出來，這樣對我們就是最大的幫助，也方便你們回家。”

　　“回家？”

　　小如看向身旁道士。

　　李越池并不躲閃，認真道，“等你們有這個能力的時候，太上宗自然不會強留。”

　　“前提是我們體內(nèi)沒有所謂的魔胎。”

　　徐生將這點說出，反而忽略了對方口中的“能力”，李越池朝他點頭。

　　小如沒有再說話，似是在思考太上宗師關于“魔胎”的解釋，楚幺兒卻是忐忑道，

　　“剛剛那個首座說我們體內(nèi)有魔胎，還要殺我們，這是真的嗎？”

　　楊秋山搖頭，花白的胡子輕輕搖動，與年輕的彈劍科首座不同，他更像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只不過面上沒有多少皺紋，雙眼也是清澈無比，不見一絲渾濁。

　　“說不準，至少暫時我沒有看見，不過你們已經(jīng)被妖氣侵體，這也是不爭的事實?！?p>　　“妖氣？哪里有妖氣？我沒有看到…”

　　楚幺兒四處看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法通天地，妖力也是如此，以凡俗之眼，自然難以看到。”

　　楊秋山一伸手，一直沒有動作的慕容筱筱及時遞出一節(jié)三指粗的青色蠟燭，白嫩的手掌在燭芯上輕輕一撥，青色的火焰便自動燃起。

　　“大白天為什么要點蠟燭？”

　　楚幺兒在心里嘀咕，結(jié)果目光落到前方兩人身上后，頓時瞠目結(jié)舌。

　　徐生和小如的四周不知何時籠罩了諸多詭異的霧氣，呈青黑兩色，其中以徐生身上最為濃厚，大部分是黑色，小如則是青黑相交。

　　“這這這……”

　　楚幺兒看了看自己，更是差點叫出聲來，他的身體已經(jīng)被青色霧氣占滿。

　　徐生嘆了口氣，即使在楊秋山才開口時便已經(jīng)認定對方不是胡說，但當親眼見到這一幕時，他也仍感到有些泄氣，他不想變成什么怪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徐生覺得不用等道士們出手，他就會自行了結(jié)。

　　啪。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魔胎這種事情極為少見，至于妖氣……不論是誰，只要與妖物有過接觸便會沾染上，就連他也是?！?p>　　感受到少年們的喪氣，楊秋山手掌翻動，青色的火苗熄滅，將蠟燭交還給慕容筱筱后，指向眾人身后的李越池。

　　“他也被妖氣侵體了嗎？”

　　徐生聞言一愣，此刻蠟燭已經(jīng)熄滅，詭異的霧氣再度消失無蹤，在他眼里，李越池沒有一點異常。

　　“我沒有，”

　　對此，李越池搖頭否認，“我跟你們不一樣，妖氣沾體和侵入是兩回事。”

　　“你們就先在這里住下，好好休息，過幾日我們再來?！?p>　　楊秋山說完這些后便不再多言，宗師的時間是寶貴的，他不可能同幾個凡人一直待下去。

　　“我先去辦點事，你們安心待著，可別搗亂。”

　　交代幾句后，李越池也隨之離去，一時間，院子里只剩四人。

　　從凰橋鎮(zhèn)出來的三人面面相覷，眼里均是露著擔憂，盡管對方態(tài)度出乎意料的和氣，但說出的事情卻像是千斤重錘，將眾人砸的喘不過氣，一時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有些沉重。

　　“你先去梳洗一下好了。”

　　打破沉寂的是慕容筱筱，她走到小如身旁，這么說了一句。

　　“我們身上有…妖氣，不會傳到你身上嗎？”

　　小如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在青色燭火燃起時，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情況，生怕連累他人。

　　對此，慕容筱筱并不以為然，輕聲道，“青木香火點起的時候，你們體內(nèi)的妖氣就已經(jīng)被盡數(shù)逼出，消散殆盡了?！?p>　　徐生聞言突然有些觸動，他對太上宗從沒有過了解，經(jīng)慕容筱筱點破才明白，原來楊秋山點起燭火并不是單純地想讓自己看到妖氣，也是為了將它們驅(q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