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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見驚鴻向月還

第12章 陵湖

誰見驚鴻向月還 哥舒其野 3013 2019-05-12 21:36:05

  說來也奇怪,這兩晚冼斯年都在小沙發(fā)上睡著,鐘吟便也沒有再做過噩夢,這仿佛當真是冼斯年起的作用,然而她卻不愿意將這作為一件功績落在他頭上。睜眼時,天業(yè)已大亮,她一轉頭,瞥見沙發(fā)上略顯凌亂的痕跡,便下床走過去,撿起拖拉到地上的薄毯,規(guī)規(guī)矩矩地疊好放在一端。薛媽聽見動靜便敲了門端著早茶進來,看見她直說:“您今兒看起來精神頭很好,想是昨夜睡得好的緣故?!?p>  鐘吟正攏著腿坐在一側,身上是還未及換下的長睡裙,手正撥棱著曳地的裙袂,聽著這話便不防地抬起手背碰一碰臉頰,微笑道:“許是因著吃了陳醫(yī)生開的藥,夜里確然沒再醒過?!?p>  薛媽把餐盤端到小茶幾前,“您在這兒用飯?”見鐘吟點點頭,便在她面前放下來,“少爺早上下樓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我還一直擔心您也沒睡好呢。”

  今天的早茶照例是鐘吟慣愛的蓮子茶和一例馬栗糕,鐘吟端起茶抿了一口,問道:“他怎么了?”

  薛媽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搖頭道:“我不清楚,瞧著少爺臉色差,也沒敢發(fā)聲多嘴,早飯沒吃人就和項副官先走了?!?p>  鐘吟想著,許是軍中有什么不稱心的事故罷了,又思及上回他說的甚么“天下太平,各地相安無事”云云,便不由笑起來。后脖頸忽然拂來一陣涼意,她回頭一看,原是窗戶漏了個小縫。她便又想到,怕不是這窗戶開了一夜教他受了涼?夜風吹了一晚,頭恐是昏痛得很,自然身心不爽。她將蓮子茶放回盤中,又拿薄巾揩了揩嘴,才站起來轉身去合窗戶。手拈著銅扣,正要往里向拉,然而余光卻驀地向下一瞥,只見窗臺上零落著四五個煙頭——定是半夜丟的了,因為紙卷顯得有些濡濕,想必是清晨那會兒浸了露水的緣故。

  薛媽打理好了床,回身見她拉著窗戶一動不動,以為是出了故障,遂說道:“右邊那扇窗戶有點壞了,我又總忘了叫人來修,要是關不上就我來吧?!?p>  鐘吟連忙用手肘把那幾個煙頭掃下去,一把關上窗戶,回頭笑道:“沒事兒,我就是剛剛站著看了會兒晨景?!?p>  床尾的小方榻上胡亂耷拉著冼斯年換下的衣服,薛媽拾掇的時候,順帶著把鐘吟的衣裳也一塊兒收起來,預備拿下去干洗。人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來什么,又道:“若說看景啊,這個季節(jié),提督府旁邊的陵湖公園里有著元州城最好的湖景兒。只是不巧,今兒按著慣例,少爺去了北邊的巡防營視察,但項副官在,下午讓他陪著您去散心也是一樣的?!?p>  若論以往,要是放了暑假從學校搬回來,鐘吟自己一個人住在長溪,慣常的做法是,鎮(zhèn)日待在公館里,閉門不出,即便是一個星期都不出門,也未覺不好。然而樂越是一個急性子,學不來嫻靜小姐的做派,鬧騰得不行,倘若誰膽敢將她鎖在家里不放,不出一個上午,一準兒會被她掀翻了蒼穹蓋兒。因而她最見不得鐘吟如此,于是三天兩頭地往長溪跑,不是給她遞西四樓的戲票子,就是勸她去品一品一甌茶室的新三元,她能練就那張三寸不爛之舌,必然鐘吟是占了頭功的??社娨鲄s如座古鐘,饒是她舌燦蓮花,也照舊風雨不動安如山,只顧躺著瞧瞧書,偶爾再念幾句法文逗一逗她,其余的時候,并不理睬她的央求,因為她心里曉得,只消過上半個時辰,就定會將這位千金大小姐給“耗”走了。

  然而不知為何,這才在越池住了幾天,鐘吟竟覺得有些坐不住了,樓上樓下沒一處能教她定坐上個把時辰,加之薛媽又特特提到了陵湖公園,她就一直記在心上。捱到中飯后,到底還是撥了電話,請項勣過來接她。

  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在陵湖公園門口和冼斯年打了個照面,他身邊同行的還有宋麟。

  鐘吟從車上下來,徑直走過去,微微福了福身:“三公子好?!?p>  宋麟笑道:“吟小姐,好久不見,聽聞近來抱恙,眼下可大好了?”

  鐘吟客客氣氣地說道:“已經大好,勞您費心。上回是我失態(tài)了,不知是否打攪了大家的興致,先前一直惦記著找機會同三公子致聲歉?!?p>  這時,一旁的冼斯年卻中途插話了,語氣冷冷地說道:“做東的是我,你給他道什么歉?”

  宋麟笑意更深,和鐘吟說道:“那個局原是他從我手上截胡過去的,說到底,做東的也得算我一份兒,所以跟我道歉也沒什么不對。再說了,誰要是真得罪了少將軍,哪里是簡單的一句抱歉就能了事的?吟小姐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鐘吟會意一笑,笑里的情緒卻很含蓄,頗端莊地一點首,應道:“您說的在理,我原本也是這么覺著的?!?p>  冼斯年不耐地掃了眼宋麟,道:“你剛才不是說著急去市政廳么,怎么還有工夫在這兒不緊不慢地說廢話?”

  宋麟見好就收,將手從西裝褲兜里伸出來,正了正領結,仿佛當真是才想起來有這么檔子急事兒似的,忙點頭作辭道:“要不是揆周提醒,我都差點忘了這十萬火急的要緊事。那么,我就先走一步,改日有空我們再聚?!?p>  告別宋麟,鐘吟和冼斯年一道兒,沿著湖邊慢慢走著。過了一座拱橋后,人來到一條兩三丈寬的大道上,道兩旁植有楊柳,正依依垂著細長枝條,逢著湖風微起,行人還要仔細避著點兒,一不留神,柳條便直披到人身上來。展眼過去,正是一側泛著微波的湖面,鐘吟問道:“揆周是你的字?是哪兩個字?”

  “稽古揆今的揆,周澤未渥的周?!?p>  鐘吟細細揣摩道:“你名諱斯年,表字揆周,一面是破云立仞的蕩氣回腸,一面是嚴謹慎全的周護之道,舉偏補弊,相輔相成,確然是極好的寓意?!?p>  說話的功夫,冼斯年背著手業(yè)已走在了前頭,側首望著湖景,并不領情道:“你倒是在這打腫臉充胖子,掉起書袋了。”

  鐘吟嘆口氣,望著那人的背影,軍裝將他的身量修飾得更為頎長,直筒的黑色軍靴踏在地面上,鞋跟與地面相觸,發(fā)出沉沉的篤聲。她追上去,道:“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哎,不過我原本就沒指望你能好好說話,誰叫你怪不好相與。不過我聽薛媽說你今兒應該不在城里,怎么這個點兒在這碰見了?”

  冼斯年瞟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回去,不答反問:“你怎么還打聽起我的事兒來了?”

  鐘吟怕他誤解了意思,遂說道:“你別誤會,這是薛媽自己說起來的,我就隨便聽了那么一耳朵?!?p>  只聽他冷冷一哼:“真是年紀大了,為老不尊,什么都往外說,和你一個外人說那么多做什么?!?p>  這一聲冷哼,一句埋怨,委實讓鐘吟覺著無言。這教她驀地記起宋府晚宴的那夜,在舞廳初見他時,她因不識得冼斯年,柳昂便打了個比方來排揎她。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她略略想了一下,才道:“柳昂說,連元州城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都認識你,還說十個姑娘里面有九個都對你有愛慕之心。我就奇了,她們到底看上你哪一點?”后面那句話實則是樂越同她講的,但都無差,大抵整個元州城的人都是這般的想法。

  冼斯年一挑眉,像是來了點興致似的,問:“也包括你?”

  鐘吟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不才,正是那十個姑娘里面,難得清醒的那個人?!?p>  冼斯年“哦”了一聲,即刻冷下臉子了,轉過頭去,拋下這么一句:“那你打聽個屁?!?p>  鐘吟愕然,斯文如他,竟也會說些屁啊鬼啊之類的詈詞。轉念卻又想起他軍閥的出身與名號,軍閥到底是和深山里插旗作寨的匪盜,沒什么分異,氣性上頭了,誰知道還會說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詞眼?何況他還是那種慣會給人吃槍子兒的軍官頭子,說話難聽,也成了常事。她想不出好說法來應付,只得拿著剛剛折下的柳枝,揚手朝他肩上抽去,然而這一抽,在經過微風的悖拂后,落到他肩膀上時,已然成了輕飄飄的一捱。

  冼斯年側身避開,嘴里數落道:“不讓你出門你偏要來,來了又不肯好好走路,非要動手動腳,真是麻煩。”

  “我麻煩?”鐘吟詫異地一問,好笑道:“莫要說這幾天,我的起居一直是由薛媽照看,你除開跟我搶臥房以外,就沒做過什么好事了,怎么還好意思指摘我?況且我打小一個人獨居,大小事務,都由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條,不像你似的,倘使沒了副官和薛媽,便沒法兒活了,到時候指不定麻煩瑣事兒一連串呢?!?p>  這一番話嗶嗶剝剝如連珠炮一般吐出來,讓冼斯年怔愣了一下,許是不知該應對些什么,故而便擺著一張不好看的臉色,似憋了一股子氣,不再同她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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