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棺材
無盡的黑暗,還有被囚禁在無盡黑暗中的人。
針眼大小的窗戶,確切地說不能算是窗戶。很可能只是一只頑皮的小蟲子,無意間打通了這個針眼大小的窗戶。但是,這一點的光亮,對于倍受黑暗折磨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大的希望。
錢小和眼睜睜看著這一絲光線,一點都不愿意想起幾天前的事情,那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明明一起喝酒的老朋友,竟然口中噴出毒霧抓了自己。如果真是老朋友的話,就不會這么做。如果這么做了,那么一定有什么苦衷。
或者,那個人并不是玉冠城。
邊疆流人稀少,為了增加人口,不惜搶劫邊疆的居民之子,以壯大實力。玉添香曾被邊疆流人劫持而去,他們不知道那個女子就是邊疆晝賀將軍的女兒,但是錢小和知道,所以救下了她一命。
雖然,那次只是偶然路過邊疆晝賀,但是卻交下了玉冠城這個朋友。
豪爽的朋友怎么會害自己呢?但是,誰說朋友就不能害朋友呢?
錢小和深信,玉冠城絕對不會害自己的!
他交的朋友,絕對可靠!
黑暗中,錢小和一聲不吭,甚至屏住了呼吸。
終于,黑屋外響起一陣鎖鏈聲,想是有人過來開門。也該有人來了。
門吱吱呀呀打開,進來兩個人。
先說話的是一個老者,語氣蒼老而無力:“邊疆的白飛龍原來就是什么錢小和!”另一個是年輕人,眼神很驕傲:“這個錢小和也沒什么了不起,江湖榜上連個名字都沒有,還不是被我的五毒散給弄死了!”
老者進來,查看了屋內(nèi)的那具尸體,點頭說:“總算把婆婆的任務(wù)完成了,真是費了不少周折。”
“婆婆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就會把解藥賜給我們!”年輕人一陣興奮。
老者哼哼苦笑兩聲,搖頭說:“解藥給我們的時候,那也就是我們沒什么用啦,離死期也不遠(yuǎn)了?!?p> 年輕人一臉黯然。
老者推推他,說:“快,把他的皮扒下來!”
兩個人竟然要扒錢小和的皮!
牛皮、貂皮都能賣錢,人皮能做什么?
錢小和內(nèi)心在暗笑,有些迷惑,但是還是在裝死。
天下能夠毒得住錢小和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呢!
年輕人拿著一把七寸的彎刀,朝錢小和走來。屋內(nèi)昏暗而陰沉,僅有的光線從半開的房門穿進來,仍然不能驅(qū)散這種讓人壓抑的黑暗。
陰沉而且詭異地寂靜。
打死這個老者,他也難相信,地上那具尸體忽地僵直地站了起來。
這種不借助旁物,直接站立起來的站法,活人哪里能做到?能做到不是鬼就是詐尸了!
年輕人大叫了一聲:“媽呀!”兩腿立即就軟了。
錢小和很像僵尸,幾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臉色當(dāng)然會很蒼白;被人拖拉之時,把他名貴的絲綢緞子衣服弄得破爛不堪,又給這個活尸體加了一層恐怖感。
老者大叫了一聲詐尸,就想往外跑。他肯定就是詐尸,不是錢小和死而復(fù)活。因為被五毒散毒到的人,絕對不可能活過來!
房門一瞬間就被關(guān)上了,老者甚至都沒看到門是怎么被關(guān)上的!
黑暗,又是完全的黑暗。
身在黑暗中,與一具詐尸的尸體同在黑暗中,任是誰也難平靜。年輕人已經(jīng)軟倒在地,他不怕人,但是怕鬼。人經(jīng)常見,但是鬼可不常見,所以讓人害怕。
錢小和心中發(fā)笑,但是還是要忍著,裝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們?yōu)楹我竞ξ?,成了冤鬼,可怎么見我那老娘?。俊甭曇羝鄥枴?p> 這種凄厲的聲音對于一個功夫極高的人來說,發(fā)出來,輕而易舉。
老者和年輕人還沒說話,就覺得頸部一涼。兩人同時寒毛倒豎!這么涼的手,這么悄無聲息的走動,還有這樣凄厲的聲音,任是換作誰也難冷靜。
不是鬼,是什么?
“不是……我們要……你的命!”老者猶豫了一下,不知要不要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有時候,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所以還要猶豫一下。
但是,老者忽然撲通倒地,甚至連個掙扎的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即便是想說出來,也只能帶到陰曹地府去說了。
年輕人的心不知跳多快,喉嚨發(fā)澀,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堵住了。那種背后發(fā)涼,身體出汗的感覺,想必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是婆婆!是風(fēng)婆婆讓我們來的!”
錢小和問:“是那個可以使出天下歸一的風(fēng)婆婆?”
“是?!?p> 錢小和繼續(xù)問:“是那個五年前,大鬧五云山的風(fēng)婆婆?”
“是?!?p> 錢小和心中一驚,但還是繼續(xù)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年輕人顫抖著說道:“我們被風(fēng)婆婆派到邊疆晝賀,挾持了玉添香,并化作了玉冠城,來引你上當(dāng)!玉添香以為我們也劫持了她的父親,所以聽話……還有……還有……”年輕人還沒說完,就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但是,錢小和并沒有下手。因為他并不相信年輕人的話,畢竟玉添香能夠輕松制服何瀟瀟,就憑借這一點,即便是幾百個這樣的年輕人,也難挾持玉添香。
殺死年輕人的是一枚暗器。這枚暗器竟然穿透了厚厚的墻,精準(zhǔn)地插入年輕人的喉嚨。
這一切錢小和當(dāng)然知道。而且也知道發(fā)暗器的人,早已經(jīng)離開了這里。
追,可能追得上。
不過,錢小和可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
翻開年輕人的尸體,擠出那枚梅花形狀的暗器,只見花瓣殷紅,極其精致。
“寒梅庵?!卞X小和苦笑了兩聲,“看來要走一趟啦!”
艷陽、古道還有一座山。
在山頂巨大的巖石上,坐落著一個江湖中無人不曉的寒梅庵。
寒梅庵中沒有尼姑,卻住著一個老頭!這個老頭不是和尚。和尚不殺生,不吃肉,不娶老婆的,但是這他都一一做了。他叫寒梅生,名字很年輕,但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
殺了不知多少人,吃了不知多少肉,娶了不知多少老婆。但可惜的是,現(xiàn)在一個老婆都沒啦。但是,他在江湖中的地位,沒有人敢質(zhì)疑。
質(zhì)疑的人,也絕對不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他與于老大、老山棋客并稱江湖三雄,實力絕對雄厚。
對于九十多歲的人來說,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其實,即便是在乎又能有什么用?
錢小和砰砰敲著門:“寒梅老兒,我來看看您啦!”
大門吱呀被錢小和慢慢打開,飛塵四下散落,看似好久不曾被開過。
院內(nèi)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口棺材,一口黑漆漆的棺材,看起來很詭異,也很奇怪。
如果你跟別人說寒梅生被人害死了,旁人一定覺得你在說笑,要不就罵你是神經(jīng)?。『飞鷦右粍邮种?,就沒有人能夠接住。
但是,這個時候,寒梅生居住的院落中,竟然有一口棺材。難道寒梅生仙去了?不能用“仙去”這個詞,還是用“死”比較恰當(dāng)。
武功高,人品并不一定好。但是,人品不好的人,也可以做朋友。
錢小和慢慢走至棺材旁邊,四下看看,各個房門緊閉。棺材蓋子上寫著:活著要去,死了也要去!看似用手指刻出來的,蒼勁有力!
很顯然,寒梅生沒有死著過去,不然棺材也不會在這里。
空棺材?
錢小和微微一笑,不用打開棺材他就知道里面放的是誰,而且非??隙ü撞睦锏娜诉€沒死。
棺材里面躺的是玉添香,散發(fā)著獨一無二香氣的玉添香。死人是不會散發(fā)出香氣的,散發(fā)出這樣香氣的人,當(dāng)然是活著的玉添香。
但是,棺材里面的玉添香相貌雖然俊秀,但已經(jīng)不是畫荷坊見到的玉添香了。
錢小和當(dāng)然明白了這一切。玉添香當(dāng)然是被劫持了,但是絕對不是那個和自己一起躺在床上的玉添香。
玉添香被錢小和晃醒后,迷茫了一會,才忽然大哭起來。哭聲里面都是委屈和不滿,以及對親人的思念。
錢小和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玉添香搖搖頭:“不知道,在將軍府暈倒之后,就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事兒?!?p>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玉添香搖搖頭。
錢小和笑道:“我曾在流人那里將你搶了回來?!?p> 玉添香這才驚喜道:“原來是你,天下第一的邊疆白飛龍?”
誰都難成為天下第一。
錢小和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的是天下第一,雖然邊疆的白飛龍曾被公認(rèn)為最有潛力的天下第一。
最有潛力,也就是說還不是。
鐘離子不死,葉無塵不死,甚至寒梅生不死,老山棋客不死,于老大不死,錢小和就很難稱得上天下第一。雖然,沒有和他們比試過,但是太高估自己的話,結(jié)果往往會讓人失望。
錢小和拉著玉添香,走下這座山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時分。
玉添香問:“你能救救我的父親嗎?我在棺材里面聽到他們要殺我的父親。”
錢小和搖搖頭:“你的父親并非你的父親,我也被騙了。能夠?qū)⒁兹葑龅饺绱司畹?,只有巧手畫天下。?p> “你是說有人冒充了我的父親?”
錢小和道:“不僅冒充了你的父親,還有人冒充了你。而且,國色天香,美妙絕倫。我當(dāng)時就有點不相信,天下哪里有這么美麗的人。”
玉添香道:“也就是說我不美麗,對嗎?”
錢小和啞然失笑。不過,很快,就不再笑了。因為在山路中間,放著一口棺材。棺材旁邊站著一個全身白衣,手拿著一本書的書生。
書,是鐵書,一頁頁都鋒利無比,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人性命。
錢小和笑了:“兄弟,棺材上是不是寫著活著要去,死了也要去?”
書生搖搖頭,說:“文人當(dāng)然要寫得出彩一點,如果你跟著我去的話,當(dāng)然能看到棺材上寫著什么,如果不去的話,恐怕你再也看不到了?!?p> 鐵書一展,鋒刃在夕陽下閃出點點微光。
“鐵書生!”錢小和微微一笑,“想不到久久不現(xiàn)江湖的鐵書生竟然扛一口棺材出現(xiàn)在這里!”
“白飛龍還能認(rèn)得在下,真是榮幸!”鐵書生收起鐵書,“雖然我久不出現(xiàn),但我知道你不僅僅叫白飛龍,當(dāng)然最常用的還是錢小和,畫荷坊的錢小和!”
錢小和一點不吃驚,因為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并不算少。
“既然你知道這么多,我只好跟著你去看看啦。不然,豈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當(dāng)然可以選擇不去,畢竟你的功夫在我之上。事實上,這口棺材也是為我自己留的。請不到白飛龍,我只好躺進這里面去?!?p> “原來你還有這樣的任務(wù),那看來不得不去。不然鐵書生死了,那江湖上可就少了一個文人騷客!”
玉添香跟在錢小和身后,拉著他的手。錢小和跟在鐵書生后,仍然微笑,甚至還有興致看起來周圍的風(fēng)景。
鐵書生在前面晃著腦袋翻著鐵書,口中念念有詞:“天生我之富貴,用之兼濟天下;天生我之奇功,用之打抱不平;天生我之身軀,用之勞而不輟……”
玉添香很多疑惑,但是她解不開,所以問道:“我們要去哪里?能找到我的父親?”
錢小和微微一笑:“我們找不到你的父親,你父親還在邊疆!但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也許一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去。多少人,幾輩子也難進得去?!?p> “那是什么地方?”
“五云山!”
鐵書生驟然一驚,回頭問道:“你怎么知道?”
錢小和當(dāng)然知道,在黑屋中聽到風(fēng)婆婆的名字的時候,就知道可能要去五云山。五云山上的五云洞,是多少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地方!能讓鐵書生賣命的地方,當(dāng)然只有五云山。
不過,想要給五云山賣命,你首先要有資格!
鐵書生當(dāng)然有這個資格,而且資格很深。錢小和五年前就已經(jīng)知道鐵書生去了五云山,而且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告訴他的是何瀟瀟。江湖上發(fā)生的事情,沒有何瀟瀟不知道的。自從她從毒王九幽子那里逃出之后,雖然沒有怎么離開過畫荷坊,但是江湖上的事兒還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鐵書生哈哈一笑,看著遠(yuǎn)處的夕陽說:“不愧是錢小和!”又很古怪地說,“但,你怎么也猜不出請你到那里去做什么。”
錢小和也微微一笑:“這也是我要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