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潛藏于波濤之中的暗礁,人生總是會讓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遇見那些你從未想過能夠發(fā)生的事情。
我顫抖著接過了本子,輕輕撫摸著它那早已破損不堪的外皮,它的顏色仍是紅色,但已失去了初時的光鮮,在時間中沉淀為了黯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就像我不知道那個給我送本子的人是何時離開的一樣。
南帖北碑論、書法論文...我坐在房間中,一頁一頁的翻看著本子中記載的文字。它們有許多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中間有幾頁不知是被什么動物撕扯開了破口。我按著我的記憶回溯著那些空缺處原本應該有的內(nèi)容,但大多,我都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這個本子,應該是在我二十四歲的時候就丟失了的,我曾發(fā)瘋似的找了它很久,但卻一直沒能找到。然而今天,它就這么輕易、平淡的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命之中,讓我有一種如同置于夢幻之中的不真實感。
這不是夢吧?
我搓了搓自己的臉,確認了這一切的真?zhèn)巍?p> 我是真的找到它了。
這個本子從材質和價格上來看,算不得什么稀罕的物件,不過是我從超市里隨意挑選的一本速記本,粗糙的人造皮封面,發(fā)黃的紙張,即使加上一只五塊錢的水性筆,也要不了三十元錢。
但是對于我來說,它便是這世界上最閃耀的珍寶!
讀著里面所記載的內(nèi)容,我的心里時而涌起一股暖流,時而又重歸孤寂與凄惶。
是時候該去見見她了嗎?
在過去的五十年里,我一直在極力避免讓自己想到對方,為此我甚至疏離了許多原本的好友。我極力的讓自己從有她的圈子之中脫離出來,試圖在逃避的茫然深海之中找到新的彼岸。
但是我做不到。
在我的記憶里,在我夢中,在我無意識里呼喚而出的那個姓名,她永遠存在著。
并永遠如同當時那般閃耀。
我忘不了她那一頭如墨般的卷發(fā),當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著一身同樣深黑的服裝,臉上帶著滿不在乎的表情從我的身邊走過。
從那一刻起,我便再沒有忘記過她。
如今,五十年的歲月如溪流般在不經(jīng)意間匆匆流逝,我們都已經(jīng)老了,而我,也只剩下最后五天了。
是應該再去見她一面了。
我拿起通訊工具,回憶著她最新的號碼。這號碼是我托朋友要來的,雖然已在我心里記下了很久,但我在這之前卻從未鼓起勇氣,嘗試著去撥打這一個號碼。
我害怕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也害怕聽到她的詢問,而我最害怕的是——聽到她已經(jīng)不在的消息。
但現(xiàn)在,我似乎沒有什么好怕的了。
通訊的等待聲響起,我的心也隨之起起伏伏,終于,在我的忐忑不安之中,通訊接通了。
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蒼老,但卻依舊帶著活力。
是她。
即使是這么多年過去,我依舊能夠在短短兩句話里認出她的聲音。
我一下慌了手腳,原本在心里理得清清楚楚的思緒和早在心里說過無數(shù)遍的說辭一下子好像被忘得干干靜靜,我張開嘴想要說話,然后又閉上,如此來回好幾遍之后,我終于勉強擠出了第一句話:
“你,還好嗎?”
“我挺好啊!”她的笑容依舊那么爽朗,我的腦海之中再次出現(xiàn)了那一個明眸貝齒的少女,她并沒能認出我:“您是哪位?”
“你還好就好..就好!”我在說話時不知為什么有些哽咽,或許是回憶起了過去的那些時光,或許是因為她已經(jīng)聽不出我的聲音。
“我是劉璃月,你還記得我嗎?”
“劉璃月?抱歉,這個名字我很熟,但是我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她頓了一會,接著問道:“是去年在培訓班里認識的那位嗎?”
“不,不是,是我打錯了,打錯了!”
我像失了神一般的掛斷了通訊,呆站在那里,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這樣過去了很久,在突如其來的響鈴聲之中,我茫然的接起了通訊。
“我記起來了?!?p> 是她的聲音!
就好像沙漠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汪甘泉,就好像在極渴時飲下的一口清水,我感覺自己在這瞬間重新活了過來。
“我們有四十七年沒有見過了吧?!?p> 她的聲音之中似乎有些感慨,語氣也變得較之前柔和、低沉了許多。
“是的,已經(jīng)四十七年零八個月了?!?p> “你還記得這么清楚?”
“當然,每一天我都會記住?!?p>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了一會,接著,她對我說出了那一句我早已想說但卻又說不出口的話:“明天我們見上一面吧?!?p> “好?!?p> “你還在霖城吧?”
“在,我在霖城?!?p> “那就好!”
我們又在電話中閑聊了幾句,但或許是時間筑起的隔閡,讓我們的對話顯得有些尷尬。
還是等明天見面再說吧!
和她道別后我掛斷了通訊,我的心里興奮異常,額頭上、脖子上的血管在一陣陣的跳動。我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歲的那年,第一次和她出去玩前的情景。
那時的我,也是像這樣的激動和緊張。
我又開始翻箱倒柜了起來,我翻著我許久未穿過的西裝與領帶,它們被壓在箱子的最底下,被壓得皺皺巴巴,雖然最先進的材料讓它們沒有什么霉味,但我還是決定把它們徹底清洗一遍。
洗滌、烘干、熨燙。
二十分鐘之后,我終于穿上了它們。我站在鏡子之前,怎么看都覺得不太滿意,不斷的梳理著自己所剩不多的蒼白頭發(fā),整理著因為活動而偏移的衣領、衣角,總覺得心中仍有些不安。
如果明天她覺得我穿的很難看怎么辦?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擔憂過這一個問題了,此時突然再次想起,既覺得熟悉又覺得好笑。
都是七十好幾的人了,怎么還和十八九歲一樣?
再打扮也就這樣了!
我脫下了西裝,換上了一套常穿的休閑服飾,果然感覺好了不少。
將頭發(fā)梳理整齊,洗了一把滿是灰塵的老臉,再對著鏡子里一瞧:“嗯,還算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