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下,嬴澤舉頭望明月,搖頭連感慨。
鳴英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嬴澤,曾經(jīng)那個愣頭愣腦的十三公子,已經(jīng)漸漸在他的記憶力消失了。從昌國城開始,嬴澤這位十三公子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般,一次又一次令曾經(jīng)熟悉他的人瞠目結(jié)舌。
鳴英是扶蘇的貼身侍衛(wèi),更是扶蘇最為信任的人之一。他向來只會想著如何完成扶蘇說交待的任務(wù),其他的便不會多想多問??少鴿审@人的能力讓這本本分分的侍衛(wèi)多了一絲擔(dān)憂,這種憂慮雖然比蒙毅要來得晚些,可其中的意味卻是如出一轍。
稍有不同的是,蒙毅尚且不知曉扶蘇對嬴澤的情誼,而他鳴英卻是不一樣。他知道扶蘇對嬴澤的好,已然超乎了尋常的兄弟情誼,也是不僅僅是因為扶蘇的平和性情。鳴英發(fā)現(xiàn)扶蘇似乎對嬴澤有著一種莫名的愧疚感。這些年來,扶蘇待嬴澤極好,或多或少都摻雜著扶蘇的彌補之心。
可即便跟隨扶蘇多年的鳴英也不知曉這所謂的愧疚感從何而來。
在那個討論羅富命案的尋常夜里,郎中令蒙毅初見新生嬴澤時,便是意識到嬴澤不凡之處,乃至可能會威脅扶蘇的太子之位。對于蒙毅而言,他歷來是堅信皇儲之爭絕無親情可言。而在更為了解扶蘇的鳴英眼中,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太子之位介乎于扶蘇和嬴澤二人之間,也許扶蘇會拱手相讓退出爭奪。
鳴英的思緒有些亂了,他看不透面前的嬴澤,也想不通自家公子的思量。雜亂愁緒之下,鳴英不敢再深思,他還是覺著做一名普普通通的侍衛(wèi)就是極好。
“嘿,鳴英你可是在念叨著哪家白白嫩嫩的小娘子???我可跟你說哦,喜歡就上,不行就干,再是不妥,那就......趕緊抹抹脖子投個好胎,指不定十六年后還能碰上風(fēng)韻猶存的那個她......哈哈,你說可在理?“
在理個屁!
鳴英默默在心中回了一句。嬴澤思維的跳脫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這不,上一刻還是一副望月沉吟的文人騷客模樣,此時言語卻又是這般流里流氣,簡直判若兩人。
而在親身經(jīng)歷過那一次嬴澤自導(dǎo)自演的豪壯為國捐軀大戲后,鳴英已經(jīng)是不敢和嬴澤接話了。一是他怕自己莫名被坑騙,二則是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以下犯上揍人一頓。
見鳴英依舊是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高冷模樣,嬴澤也不再繼續(xù)打趣什么,而是忽的問道,“鳴英啊,你說......本公子算是個好人嗎?”
好人?!
嬴澤這話問的實在是太過于莫名其妙,頓時令鳴英啞口無言。關(guān)于此問,鳴英的確是想回答一二,可話到嘴邊他又驚覺自己答不上來。
好人這么一個頗為偉大的詞匯,其實是沒有明確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的。
嬴澤不是好人?那別的暫且不論,他在張縣時幾近以一人之力解救了數(shù)十名孩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此還不能稱之為好人?
可嬴澤當(dāng)真就是個好人?憑心而論,嬴澤在短短數(shù)月時光里,手中便是沾染了不少鮮血,奪去了不少人性命,似乎與好人二字沾不上邊。不論是昌國城時反殺,還是張縣山谷的落石,以及今夜里注定要流淌的鮮血......嬴澤所制造的殺戮一點兒也不比所救之人少。盡管這些人當(dāng)中大多是黔首眼中的惡人,可誰又能肯定其中沒有一個無辜之人?何況,這所謂的惡人也不過是外人的一個看法罷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想了一圈,鳴英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無法回答嬴澤。
見鳴英欲言又止,嬴澤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之上,再是往身前的火堆里添了幾根枯枝,“得了,不為難你了。若這個破好人能這么容易說清道明,我也不會一直頭疼了。吩咐下去,就在此地休整一晚,具體的你安排就好了。又困又累的,今晚沒有貓叫狗吠,應(yīng)該能睡個好覺?!?p> 言語間,嬴澤直接交叉抱著雙臂,依靠著大樹,閉上了眼睛。
鳴英領(lǐng)命下去安排輪換守衛(wèi)事宜,片刻后又是回到了嬴澤身旁。這轉(zhuǎn)眼的功夫,鳴英已是聽到了嬴澤輕微的呼嚕聲。
嬴澤忙乎了一整天,的確是累了??粗鴿赡侨允怯行┲赡鄣拿纨嫞Q英心中萬分感慨,興許那些人到死也不會想到自己是敗于一個少年身上。
夜,更深了。
新月不新,下弦未至,鵝蛋似的月兒被纖柔的云絲們簇?fù)砩狭税邓{(lán)的遙天。它冉冉地行著,冷冷地照著。
月華之下,轉(zhuǎn)附山山腳下的樹林枝葉上零零散散帶著白芒。
劫后余生的陳馀借著月華在拼命的奔襲著,他很是疲憊,卻是不敢停歇。他怕那群古怪的山賊會再次莫名出現(xiàn),他也怕自己心胸的一口氣弱了下去便徹底的倒在此地。
其實原本陳馀距離他們所在的營地并不算太遠(yuǎn),可夜色之下,慌亂之時,茂密的樹林給陳馀造成了頗大的影響。他花費了不少的時間,才找到了那條正確的熟悉的回去道路。
每當(dāng)烏云遮蔽明月時,涼風(fēng)習(xí)習(xí),林間稍矮些的樹木便沙沙地?fù)u擺著,像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幽靈在嘶吼著撲向了陳馀。
走走停停,陳馀體力漸漸不支,不過幸運的是他在正確的道路上走著,且距離營地所在之處已是不遠(yuǎn)。
夜里的林風(fēng)終究是要刺骨些,卻也讓陳馀的神志更為清醒。又是走了好一會兒,很快就能回到營地了。他一手撐著一株大樹,身形佝僂著,氣喘如牛。
盡管他現(xiàn)在也沒想清楚那群行事詭異的山賊目的何在,也沒有想明白為何陳釋這么久了也未曾帶著救兵前來尋他,可只要到了營地,他也就能夠安全的活下去了。對于此時的陳馀而言,活著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念及此處,陳馀的心神安穩(wěn)了些。一陣涼風(fēng)迎面吹來,陳馀喘息間眉頭一皺。
血腥味兒,極其濃郁的血腥味。
陳馀謹(jǐn)慎向前幾步,隨即驟然止住了腳步,他死死的盯著地上,嘴唇微張,雙眸怒睜。
月光通過稀疏的枝葉灑到了陳馀的身上,也灑進(jìn)了他的心上,很清,也很涼,冰涼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