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尚未大亮，東方才開始發(fā)白，黑色的天空漸漸在褪色，空氣里還充滿著夜的香氣，兩個腳步聲在院中潤濕的草地上微微響著。
“大兄，審案要這么早起身的嘛？”嬴澤打了哈欠，渾身散發(fā)著欲睡不得的幽怨氣息。
“尋常黔首半個時辰前便起來了，你呀，性子還是懶惰了些?！?p> “我可是重傷未愈啊！不懂得體諒體諒傷者？”
“噢？是誰不聽勸非要親自參與審案？這可就怨不得別人啊。要不，你這就回去歇著？”
“啊咧？大兄，你這是研讀了墨家《墨辯》呢？還是私下尋著哪位名家先生偷偷拜師學(xué)藝?yán)玻亢螘r變得如此能言會道?！?p> “唉，這可當(dāng)真怪不得為兄?。∵@不是常與十三相處，久而久之不就如此了嘛！”
“哈哈，大兄，你變啦！居然會兜著彎奉承別人了。不過...妙得很，我喜歡！”
在插科打諢中，嬴澤的困意漸去，與扶蘇同乘一輛馬車，前往了縣令府衙。
秦時娛樂項目幾近于無，黔首大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為生計而奔波勞作。尋常時日，黔首唯一的消遣便是說說閑言聊聊家常。譬如哪家頑劣孩子挨了最多揍，何家待字閨中的小娘子最俊俏，東巷那李寡婦近日可還滋潤，可有老友新鄰飛黃騰達(dá)......再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可能成為黔首間閑聊熱議的話題。
在這個娛樂項目樸素到貧乏的時代，天亮起身勞作，天黑睡覺造人，雨天無事打孩子，閑來時胡扯幾句，這便是黔首的日常。
而當(dāng)下的昌國城，卻是出了一件非同凡響之事——羅富命案。
死人并不罕見，自古有之，審命案雖不多，但也時而有之?？砂殡S著一把大火，死者妻子將此事鬧到了官府，而后死者弟弟又是控訴其嫂行為放浪謀害親夫。這瞬間便點燃了昌國城黔首的八卦之心，一時間羅富命案成為街頭里巷最為熱議之事。
有人思緒簡單，始終認(rèn)為羅富之死不過是場意外，此事都是柳青青羅奇在胡亂生是非罷了。
也有人知曉那羅奇是個賭徒，死死堅持是那羅奇貪婪無度，謀害兄長妄圖吞下家財。
還有不少人見那柳青青姿色不俗，堅信是柳青青是欲求不滿嫌棄羅富那半百老頭，而與人勾搭害死親夫。
甚至有人認(rèn)為羅奇與柳青青是在唱雙簧，不過是為了迷惑外人，已掩蓋兩人狼狽為奸的真相。
更甚者則異想天開，說那柳青青是個吸食男子精氣的妖婦，一場大火不過是其毀尸滅跡的手段而已。
總而言之，這持續(xù)了近一個月的命案，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是家喻戶曉，且越傳越是玄乎。時至今日，羅富一案再次開審，也迎來了此事的高潮。
食時，天已大亮，朝陽升起。
當(dāng)扶蘇與嬴澤乘馬車來到縣令府衙不遠(yuǎn)處時，周遭已是人山人海。相較于嬴澤上次看到了一大群人，此時可能唯有用十幾大群人來形容了。
車馬通行不便，兄弟兩人只能下車步行，在人聲鼎沸中從側(cè)門進(jìn)入了縣令府衙。
“不至于吧，不過是審個案子而已?！睗M頭大汗的嬴澤臉上驚訝不已。方才那人頭涌動的情形可謂與后世節(jié)假日的著名旅游景點有的一拼。
扶蘇顯然也是未曾想到此案影響如此之大，“如此陣仗是有些大了，也罷，莫作他想，我們先去見父皇吧。”
縣令府衙后院當(dāng)中，始皇帝身著普通衣袍坐于中堂案前。屋內(nèi)左右兩側(cè)各站著三名佩劍著甲的隨行侍衛(wèi)，另有四人一前一后兩人一排站于案前，面對著始皇帝。
四人中，前一排的兩人是郎中令蒙毅，中車府令趙高。后兩人則是五大夫楊樛以及縣令李德。
“陛下，隨行侍衛(wèi)已分布四周警戒，其余事項皆已安排妥當(dāng)。然此案似乎在昌國城影響頗大，而今聚集在縣令府衙四周的黔首已過五百之?dāng)?shù)。陛下微服旁聽，還請謹(jǐn)慎些?！?p> “嗯，朕心中有數(shù)?！笔蓟实畚⑽Ⅻc頭，而后又是問道，“朕打算讓澤兒親自參與審理此案，蒙卿意下如何？”
蒙毅此時才知曉此事，一時間也是猜不透始皇帝的心思，稍作思量后便出言，“此事依大秦律并未禁止，卻也無此先例。十三公子幾日前身負(fù)重傷，不宜勞費心神，今日一案又是受眾多黔首矚目影響深遠(yuǎn)，臣還請陛下三思?！?p> 其實自從那夜聽得嬴澤分析案情后，蒙毅便越發(fā)關(guān)注嬴澤。若說案情分析展現(xiàn)了嬴澤的才情，那么前兩日嬴澤殺人脫困，則是將嬴澤的果斷勇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嬴澤的優(yōu)秀已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蒙毅的預(yù)期，他絲毫不懷疑嬴澤能在此案審理中大展身手?？梢舱且驗槿绱?，蒙毅其實并不想嬴澤參與此案審理。
嬴澤越是優(yōu)異，越是容易進(jìn)入朝中諸多大臣的視野當(dāng)中，這對于扶蘇太子之位，對于朝野格局，并不是件好事。當(dāng)然，不論蒙毅如何作想，此事的決定權(quán)仍在始皇帝手中。
“小高子呢？”始皇帝又是詢問一旁的趙高。
高大強壯的趙高拱手而答，“蒙將軍所言極是，奴愚鈍，不敢妄言?！?p> 趙高的回答令蒙毅有些意外，畢竟早些年趙高因處事不當(dāng)，差些便被他建言處死，而今居然在為他說話。事出無常必有妖，蒙毅思緒一轉(zhuǎn)倏然領(lǐng)會其中關(guān)節(jié)要害。
想必這趙高事先便知曉了始皇帝決意讓嬴澤審理此案，此時趙高越是為蒙毅說好話，越是適得其反，只會令始皇帝心生不喜。
無形中被趙高擺了一道，蒙毅目光微微一凜。
“李德，你如何作想。”
被始皇帝點名，李德誠惶誠恐，立馬弓腰行禮，“微臣不敢妄議，全憑陛下吩咐?！?p> 李德汗流浹背，站在蒙毅趙高身旁，他一小小的縣令當(dāng)真是不敢言語。雖說羅富命案復(fù)雜至極，當(dāng)下心中無底的他，其實極為渴望嬴澤能出面，但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大皇子，十三皇子請求覲見?！遍T外侍者的聲音傳來，正主也終是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