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得不死”的莫小奴已經(jīng)在第二進院子里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了好一會子了。
相府的院墻很高,沒有帶角門的小花園,沒有可供攀爬的大樹,沒有供奴仆出入的窄門夾道,甚至連個大一點的狗洞也沒有。
前院更不行。那些小廝們大半夜不睡覺,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別說人走過去了,就算一只蒼蠅飛過去,也斷斷逃不過他們的視線。
更不要說院里還有侍衛(wèi)在精神抖擻地四處巡邏……
莫小奴越轉(zhuǎn)越急,越轉(zhuǎn)越慌。
小小一座相府搞得如此戒備森嚴,內(nèi)里必定藏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有秘密的人,對待不請自來的闖入者是必定不會客氣的。
如果說林珮是為了謀取天下而不得不冒險前來同程相爺周旋,那她又是為了什么?為了建功立業(yè)、拜將封侯么?
她又沒瘋!
莫小奴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相府,不拘去哪兒都行。哪怕流落街頭乞食為生,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的好!
可問題也就出在這兒:相府前面的兩進院子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遍了,確實沒有逃出去的可能。她總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去吧?
至于第三進院子……
一開始,程相爺讓她去的就是第三進院子。
莫小奴猜測,那里確實有可能住著相府的內(nèi)眷,但也有可能是程相爺設(shè)下的一個陷阱。
去,還是不去?
不遠處又有侍衛(wèi)巡邏的聲音傳過來了。莫小奴看看自己身邊無遮無擋的一片空地,再不敢遲疑,轉(zhuǎn)身折進一條夾道,快步向垂花門方向走了過去。
頸后忽有一縷寒意襲來。莫小奴心下一驚,忙要轉(zhuǎn)身時,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
這一下子變出意外,莫小奴完全嚇懵了。
偷襲者見她沒有掙扎,手上便放松了些,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道:“別動、別喊,我送你出去!”
莫小奴糊里糊涂地點了點頭。那人立刻放開了她的嘴,伸手勾住后腰將她提了起來,一躍便上了房頂。
飛檐走壁?!
莫小奴下意識地攀著那人的肩膀,眼睜睜看著密密麻麻的屋瓦在腳下閃過,耳邊聽見呼呼的風聲,只疑身在夢中。
偌大的相府,在那人腳下也不過是幾百步的事。莫小奴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已帶著她從高墻上一躍而下,落在了相府后面的一條巷子里,繼續(xù)向外狂奔。
莫小奴從震驚中找回了一分清醒,忙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那人沒有答話。一路疾奔到三條街之外的一家客棧門前,他才終于停了下來,往莫小奴的手中塞了一個包袱,轉(zhuǎn)身要走。
莫小奴早有防備,一路上抓著他的衣袖就沒有撒手,這會兒當然不能讓他跑了。
“你是誰?為什么救我?”她看著那張被黑布蒙得只露一雙眼睛的臉,認真地問。
對方仍然不肯答話,只輕輕甩了一下手臂似乎要奪回自己的衣袖,力氣卻也不大。
莫小奴見狀干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便伸過去要揭他臉上的黑紗。
“別動!”那人擋開她的手,沉聲吼了她一句,語氣嚴厲,聲音卻很小。
莫小奴瞪大眼睛看著他,心里仿佛有什么情緒激蕩起來,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顫:“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知道我要逃命,就主動來幫我;知道我有孕在身,就一路小心護著我的腰;知道我身無分文,就送我盤纏?我這是遇上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嗎?”
“放手!”那人壓低了聲音吼道,“包袱里有你的路引,你先在客棧住幾天……不許再來糾纏相府!”
莫小奴非但不放,手上反而抓得更緊了些:“連我身為逃奴不能住店的事都知道,還要假裝不認識嗎?管叔,你為什么不肯認我!”
那人似有些焦躁,抬手便要去掰莫小奴的手指:“姑娘,我不認識什么‘管叔’,您請自重!”
莫小奴“嘿”地笑了一聲,淚水隨即洶涌而下。
她慢慢地放開了手,借著月光定定地看著那個人,眼淚越淌越多:“你看,你連掰我的手指都怕我疼,還裝作不認識我!管叔,除了你和王爺,這世上還有誰疼我?”
那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姑娘……”
莫小奴忽然重新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問你為什么不認我,我只要你告訴我,王爺他……你是不是把他救出來了?你先前說過一定會拼死保他周全……”
話未說完,她忽然覺得手中一輕,眼前那人已經(jīng)不見了。
手中只余一角衣袖,被夜風吹散了幾條絲線,悠悠飄落。
莫小奴大急,忙跑著去追,放眼望去四下卻俱是空無一人。
若非懷中的包袱和那角布料還在,她簡直要疑心剛才的事只是一場夢。
——不是夢啊!
她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管叔??墒?,他為什么要假裝不認識她?
最最重要的是,他為什么不肯告訴她,林珵到底有沒有活下來?
管叔是王府中唯一追隨了林珵超過十八年的侍衛(wèi),也是林珵身邊唯一真正忠心的人。這些年來謙王府中無數(shù)次混進刺客、盜賊以及種種不懷好意的人,每次都是管叔拼死護著林珵,一次次化險為夷。
這一次,禁衛(wèi)軍來勢洶洶,后來又燃起了那么大的一場火,她原本以為管叔和林珵都已不在了的。
如今管叔既然還在,那么林珵……
他若還在,為什么管叔不肯說?為什么他自己不出現(xiàn)?
明知她很煎熬、明知她很艱難,為什么連給她送一個“平安”的消息都不肯?
難道——
不在了嗎?
或者是受了很重很重的傷,不愿被她看見?
又或者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身不由己?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小奴越想越覺得心亂,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喉頭也痛得厲害,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著,處處痛苦、處處不安。
腳下早已站立不穩(wěn),她只得伸手扶住墻,本想到客棧去住下再細想這件事,人卻漸漸地順著墻根滑了下去,癱成一團。
林珵。
林珵啊……
她無意識地喃喃喚著這個名字,寸心如割,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逃出王府躲進墳窟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