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第二條?!蹦∨朦c兒遲疑也沒有。
“嗬!”太妃立時冷笑起來:“果真是個不安分的,寧死也不肯過苦日子,是不是?”
莫小奴昂起頭來,神色坦然:“是。我已經做了一輩子奴才了,不想讓我的孩子繼續(xù)做奴才?!?p> 這是慈母心腸。女人往往肯吃這一套,容易引起共鳴。
可是這一次,莫小奴賭輸了。
太妃厭惡地瞥她一眼,冷笑道:“像你這樣的奴才,我見得多了!生就一副賤骨頭,心氣倒是高得很,仗著有幾分姿色就不把門當戶對的小廝們放在眼里,一心只想著往主子的被窩里鉆!你倒是想生個貴子改換門庭,卻不想想王孫貴胄的血脈憑什么被你們這些賤種玷污!更不要說你們那些不知廉恥的手段,勾引著爺們一味宣淫胡鬧,三年五年作踐壞了身子,你們又說年紀輕熬不住,背地里不知還要做出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來!”
莫小奴原本想著憑她罵幾句不必往心里去,誰知越聽越覺得話頭不對,不由得便怔住了。
正惶恐時指尖忽然一痛,卻是林珮借著大袖的掩蓋悄悄地攥緊了她的手。
莫小奴覺得不妥,試探著想要將手縮回來,抬頭卻看見林珮眼圈發(fā)紅,臉上更是僵得厲害,似是緊咬著牙關在竭力隱忍什么。
對了,記得從前恍惚聽人說過,林珮的生母似乎便是婢女出身的。此刻太妃這番話,何嘗不是在指桑罵槐?
莫小奴忽然覺得心里有些發(fā)酸,一時便不忍心縮手,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垂首靜聽太妃的教訓。
太妃卻已經罵得累了,伸手接過小婢遞來的茶水慢慢啜飲,不再看地上跪著的二人。
莫小奴早已覺得兩只膝蓋痛得厲害,此時得空便忍不住用手撐在地上,勉強為雙腿緩解一些壓力。
林珮見狀便放開了她的手,略一遲疑又往她身旁靠了靠,低聲問:“你怎么樣?”
莫小奴搖搖頭,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太妃厲聲喝道:“珮兒!”
林珮只得跪直了身子,抬起頭來:“母親,蕓娘累了?!?p> “哦,累了?”太妃點點頭,將茶碗放到了桌上:“也對。有孕在身嘛,確實有資格嬌貴!——累了便回去歇著,但是,你不許再同她親近!我不能看著你毀在這個賤婢的手上!”
林珮還待說什么,莫小奴已俯身叩頭道:“多謝太妃。奴婢告退。”
太妃將眼一瞪:“站著!”
莫小奴扶著林珮的手站起身來,垂首立定:“太妃請吩咐?!?p> 太妃嗤笑一聲,不屑地斜了她一眼:“作這副老實乖巧的模樣沒有用,你那些小把戲還哄不了我!我只是想再提醒你一句——既然選了要拿命給孩子換個名分,就不要再貪心想些有的沒的!若被我知道你還敢在珮兒身上動心思,那就別怪我狠心讓你一尸兩命!”
莫小奴低頭斂衽,老老實實地道:“奴婢不敢?!?p> “不敢就好,”太妃厭倦地擺了擺手,“回去好好享受你剩下的幾個月吧,沒多少日子了!”
莫小奴答應著退了下去,卻不見林珮跟出來。
她刻意放慢腳步在廊下等了一會兒,便看見兩個小廝抬了一只春凳放在院子里。林珮從堂中掀簾子出來,徑直走過去趴下了。
對了,他還有一百刑杖要受。太妃是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的。
莫小奴略一遲疑,之后便加快腳步匆忙走掉了。
身后很快傳來了沉悶的響聲,莫小奴的心尖立時揪緊了起來。
可是她不能停步,更不能回去看。
這件事不是她能干涉的。不管她是莫小奴還是蕓娘,這府里都沒有她說話的份。
她是個外人,本不該同恭王府糾纏太深,今日做的這些事已是逾越本分了。
莫小奴腳下越走越快,心里只想早些將那可怕的聲音甩到身后,連自己有孕在身都顧不得了。
穿過小花園的時候,身后的聲音終于聽不見了。莫小奴正要松一口氣,斜刺里卻冷不丁竄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莫小奴險險站定,嚇得心中怦怦亂跳。
來人忙伸手扶她站穩(wěn),略一遲疑又拉著她緊走幾步,鉆過一叢竹子躲到了假山后面。
莫小奴驚魂甫定,忙斂衽向那人行禮:“姐姐……”
那人正是先前太妃身邊替椿兒說情的小婢,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此時聽見莫小奴開口,那小婢臉色一變,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別出聲!”
莫小奴吃了一驚,見她神色凝重,忙又點頭。
小婢松一口氣,慢慢地放開了手,壓低了聲音急道:“我只有一句話告訴你——太妃不會允許你平安活到孩子出世的,你自己早定主意吧!”
“怎么會?!”莫小奴愕然。
那小婢顯然不愿多說,搖了搖頭轉身便走。
莫小奴不敢喊她,只得緊走兩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衣袖:“姐姐請告訴我,太妃為什么不能容我?是因為我的身份,還是因為……郡王爺?shù)纳矸???p> 小婢臉色一沉,狠狠地向莫小奴剜了一眼,留下一句“信不信由你,好自為之”,之后便甩手拽回自己的衣袖,提起裙角閃身鉆進竹林小徑之中跑遠了。
莫小奴看著搖曳的竹枝,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許久。
她當然知道太妃為什么不能容她。之所以多問那一句,只是為了看那小婢的反應。
而后者也的確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樣一來,事情就有些麻煩了。
莫小奴定了定神,小心地穿過竹叢鉆了出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放慢腳步走回了聽松苑。
清雅的小院一如既往,小丫頭們的臉色卻已不似先前。
倒也不至于冷眼相對,但昔日笑臉相迎端茶倒水的殷勤確是沒有了。
莫小奴也不以為意,徑自回到房中卸了簪環(huán),坐在妝臺前細思對策,只覺得怎么想怎么不妥當,直鬧得心焦氣躁、坐立難安。
如此過了一會兒,便聽見丫頭們呼啦啦一片涌了出去,想必是林珮被人送回來了。
莫小奴沒有出門去看,隔著窗子只遠遠望見人影紛亂,一時也瞧不見林珮到底傷得如何。
他的事,以后也輪不到她去打聽了。
莫小奴嘆息著起身換了衣裳,正要上床去睡,卻見昔日的一個小姐妹叫蘭兒的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怎敢勞動姐姐?!蹦∨琶φ酒稹?p> 蘭兒低頭將飯菜擺在桌上,嘆道:“都是苦命人,什么勞動不勞動的?咱們做奴才的本來已經是給人作踐的命了,若是自己人也不心疼不照應,世上還有誰能體貼咱們?”